耶律九斤如何肯认这话,只听他道,“说的比唱的好听,要不是你指挥无方,以至落入敌方算计,我契丹男儿怎会连孱弱的宋人都打不过?”
“哼,你这是强词夺理!这伙宋人与以往所见大不相同,战力不在我辽人精锐之下。”耶律佛顶脸色胀的通红,忙不迭的辩解道。
因以往宋军固定印象太过深入人心,所以现场之人无人肯信这话。
在听闻耶律佛顶之言后,众人皆露出不以为然之色,耶律九斤更是讥讽,说耶律佛顶经此一败,被宋人吓破了胆子。
耶律佛顶见状,简直要把肺气炸了,当即撂下几句狠话,径自大踏步出了留守衙门。
不多时便有城门官来报,耶律佛顶带着家卷以及数百精骑,从北门打马而出,看样子是向着长城方向去了。
萧察剌得报,心下升起一阵后悔,忍不住道,“唉,佛顶之话或许不假,这伙来犯的宋人,说不得乃是宋朝举国挑出来的精兵。”
耶律九斤兀自气休休的道,“留守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萧察剌无奈,只好将之前得到的消息合盘托出,耶律九斤闻言,脸上也不禁浮现震惊之色,半晌才道,
“不好,大人快命人征集城内青壮负责守城。若末将所料不差,敌军随时都会到来!”
彷佛是为了应证这话真假,耶律九斤的话音刚落不久,便听到外面警钟长鸣,接着就有斥候来报,说是城南十里处,发现大量敌军骑兵,人数不下五千之众。
在场之人被这消息惊得面面相觑,好半天萧察剌才彷若回魂一般,急忙对耶律九斤道,
“本官将守城一事全权托付与将军,有什么需要,请将军自家决断!”
耶律九斤苦笑道,“事到如今,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宋人野战虽不是我辽人对手,但守城攻城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昨日我曾远远望了眼敌营,发现民夫甚众,想来其内混杂着不少工匠。一旦其后续大军到来,怕是就要打造攻城器械,到时…”
萧察剌心里一突,担忧道,“连将军都没有把握守住城池吗?”
耶律九斤解释道,“大人,非是我要说丧气话,如今城内加上逃回来的兵马,满打满算不过四千余人,还要分散到四面城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啊!”
想到刚刚耶律九斤的话,萧察剌立即将视线投向现场几名汉人官员身上,就见他稽首拜道,
“黄大人、刘大人、张大人,你三人乃是云州汉官之首,家族又世居于此,还请各位念在我大辽待尔等不薄的份上,发动城内汉人百姓青壮,出人出钱,协助防守城池。
本官向大家保证,只要打退了来犯的宋人,我一定在陛下那里向众位请功,大辽朝廷绝不会亏待你等家族!”
被萧察剌点到名字的黄铭、刘海峰、张至三人,乃是云州本地汉人豪强家族之首,分别在夷离毕院和大林牙院任职。
提到夷离毕院等衙门,就必须专门说起辽国的官制。
与大宋不同,辽国在皇帝之下,设有两套官僚机构,一个是北面官系,掌管朝廷大政及契丹本部事物。另一个是南面官系,掌管境内汉人州县等事。
夷离毕院,就是辽国掌管刑狱的部门,与掌文瀚之事的大林牙院,以及掌礼仪诸事的敌烈麻都司一起,乃是辽国为了统管汉地,而专门设立的衙门。
发展到后来,这些衙门已成为汉官的集中地,是契丹人专门用来安抚和拉拢汉人的工具。
此时,在听到萧察剌的话后,三人彼此对视几眼,随后陆续答应下来,不过到底有几分为真,那就只有他们本人知道了。
将众人打发走后,萧察剌满腹心事的回到后宅,他的夫人阿瑚儿一见丈夫这个样子,立即关切的问道,“老爷,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萧察剌先屏退左右,随后又仔细留神一番,发现四下无人后,才小声说道,“夫人,大事不好矣!宋人大军前锋以至城下,西京估计是保不住了!”
阿瑚儿大惊,忙道,“这怎生是好?我们两口子倒也罢了,可不离和燕儿怎么办?不离才成婚半年,燕儿才年方十一,若是他们有个闪失,那我也不活啦!”
听到妻子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萧察剌也满脸苦涩,不禁自责道,
“都怪我事先没有查知宋人情况,要是早知他们此番如此气势汹汹,就该先安排你们几人去南京躲避,现在再想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急得团团转的丈夫,阿瑚儿抱着万一追问道,“若是阖城齐心协力,可能守住西京城?”
不想听得这话,萧察剌竟冷笑起来,“齐心协力?西京道的两万契丹精锐被陛下调走之后,就剩下五千番人骑兵,还被耶律佛顶那混账败了个干净。
目下城内只能凑出四千人马,皆是汉儿出身,你觉得这些汉人会拼死为咱们契丹人卖力?而且我估计,此刻那些城内的汉人大族,已准备改换门庭了,说不得还想拿我的人头,去做晋身之资。”
“啊,这…”阿瑚儿没想到事态严重到这种程度,她犹豫了下,低声建议道,
“老爷,与其被人所害,不如主动投降。我听说宋国乃礼仪之邦,想来他们不会刻意为难咱们。”
其实萧察剌早有这个想法,但他又担心将来回到国内,会被秋后算账,因此迟迟下不了决心。
“唉,容我再想想吧。你记得交代下去,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不离他们出府一步,我会时刻关注事态发展的。”
萧察剌猜的没错,此时城内早已暗流涌动,尤其是那些颇有能量的汉人家族,在得知宋人打来的消息后,一个个都开始私下串联起来。
就比如黄铭三人,他们一离开西京留守府,就以要回去准备钱粮为由,与耶律九斤等异族官员分开,各自回府去了。
到了当天夜里,城内大部分汉人官员,皆偷偷聚集到了黄家,一起商议该如何应对眼前之事。
坐在上首的刘海峰当先问下首一人道,“郭都监,你老实告诉我等,这西京可有守住的希望?”
刘海峰口中的郭都监,姓郭名亮,乃是辽国在西京的汉军统领。在听到刘海峰问话后,他起身向众人施了一礼,回道,
“恕在下直言,这西京城守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先前耶律佛顶二人不曾损兵折将,倒是还有几分成算,但现下已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坐的各位皆是明白人,心里应该都清楚,契丹人看似对我等颇为信任,但实际上时刻都防备着咱们。
就拿我手下的汉军来说,粮饷就不提了,只有契丹人、奚人的一半,连装备用的都是残次品。平日里又只负责安靖敌方,完全没经过多少训练。如此情况下,让他们去守城,与宋军死战,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郭亮的话音一落,顿时引起许多人的共鸣,他们纷纷附和起来,言语之中颇多抱怨。
这个说在官场上如何被歧视,那个就说自家族人被契丹人如何欺压,一时众说纷纭,将往日对契丹人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眼见场面有些失控,黄铭作为此次会议的发起人,连忙站出来喝止道,
“好了,各位都冷静一些。本人这次召集你等,为得乃是商议应对宋人来犯之事,可不是为了听尔等发牢骚的。”
黄家乃是西京数一数二的大族,而其家主黄铭更是汉官里的头面人物。因而他这一发声,大家都停住了嘴,不敢再出言放肆。
见到此种情况,黄铭满意的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我等生于斯长于斯,不管是契丹人也好,宋人也罢,我等都该为家族的延续考虑周全,万不能因头脑发热,酿成不可挽回的苦果。”
张家家主张至第一个赞同道,“不错,黄兄此言深得我心。无论西京落到契丹人,还是宋人手里,都不能改变咱们才是此地主人的事实。
依我之见,咱们不如私下派人去接触下宋军主帅,只要宋朝答应不损害我等利益。当然,若是能再给咱们一些好处就再好不过,如此一来,未尝不能将城池献予宋人。”
刘海峰皱眉道,“张兄这话自然在理,但我却有些担心,咱们若这般贸然行事,而宋人又不能久守此地,令契丹人去而复返的话,到时该如何是好?”
众人听得这话,都觉得大为有理,随即就听刘海峰接着又道,“宋人尚还讲究个礼义廉耻,行事不会毫无顾忌。
但契丹人可不一样,要是我等惹恼了他们,依其野蛮作风,咱们每家老小数百人,可就下场堪忧了。”
在场众人先被张至勾起了心思,紧接着又让刘海峰泼了一盆冷水。这一时之间,竟不知到底该听谁的了,只能重新将目光投向黄铭,期待他拿个主意出来。
被几十双眼睛盯住,黄铭也是压力极大,哪敢轻易做出决断,思量了好一会后,他才迟疑道,
“要不然咱们先静观其变,看下辽宋双方的应对,再结合实际情况,随即应变如何?”
大伙自是听懂了黄铭话里的弦外之音,这话说白了就是告诉众人,要做个骑墙派,见机行事、两头下注罢了。
这些本地豪强,在经过辽国的长久统治,几代人下来,早就抛却了家国民族之念,完全没有去想此举有合不合大义,一心只为各自家族牟利。
因而在听到黄铭这种没有立场话后,不但无人出言反对,反而异口同声的赞同此议。
……
再说穆栩这边,在击溃阻击之敌后,他派马军先行一步,他本人则亲率主力紧随而来。
到了云州城下,望着高达三丈有余,古老斑驳的城墙,连穆栩也不禁有些感叹。
这么一座高大坚固的城池,本该是中原王朝用以抵御游牧民族的壁垒,谁知却被石敬瑭那厮拱手送给契丹,反而让其成为异族手里威慑中原腹地的桥头堡,实在令后来人不齿其作为。
思绪百转千折间,穆栩忽然想到,后世岳王庙前跪了千年的秦桧夫妇。于是,他便冒出一个想法来,那就是待收复幽云之后,他一定要在这些地方修建起石敬瑭的跪像。
他要让后世之人,永远唾弃这厮的卖国行为,还要警戒后来人,让他们对此引以为戒。
不单如此,等他统一天下那日,他还要命人撰写本《贰臣录》。将古往今来,如汉时中行说等汉奸卖国贼统统记录在册,让这些人遗臭万年。
一旁陪同穆栩视察云州城防的许贯忠等人,自是不知短短时间内,穆栩的想法就飞了那么远。
他们在看到穆栩神情变幻不定后,还以为他是在为如何破城而头疼。
当下,许贯忠便出言安慰道,“寨主尽可放心,依照从俘虏那得来的口供看,云州城内最多不会超过五千人马,想凭借这么点人马,守住如此大的城池,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燕青也道,“不错,寨主莫非忘了还有凌振兄弟在?有他打造的攻城器械,要破此城不过是旦夕之间。”
武松更是主动请缨,“小弟愿为先锋,早一日为哥哥取来此城!”
武松这话一出,大伙皆七嘴八舌,向穆栩开始请战,谁想穆栩笑着摆摆手,说道,
“大家有此心意,让我无比欣慰。不过却用不着如此,我已有破城之计。”
许贯忠眼前一亮,替大家问道,“不知计将安出?”
穆栩答道,“自古但凡是异族在中原建立的政权,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民族矛盾,我相信辽国也不会例外。
今有辽主抽走云州契丹主力在先,耶律佛顶和耶律九斤兵败在后,目下整个云州境内,辽人早失去了弹压地方汉人的能力。
此种情况下,面对我大兵压境,你们觉得那些本地豪强会如何选择,会不会和往日高他们一等的契丹人同心同德?”
大伙都不怀好的笑了起来,许贯忠甚至出主意道,“寨主可命人多写一些劝降信,射入城中,不止可以消弭城内汉人反抗之心,更可挑起汉胡矛盾。
除此之外,还可再行围三阙一之计,在北门少安排一些守军,给城内辽人留一线生机,令彼等不至于背水一战,拼死一搏!”
许贯忠此计和穆栩所想,几乎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他倒也没有被抢了风头的想法,还从善如流道,“军师此计甚善,那便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