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几人皆若有所思,穆栩干脆将心里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最瞧不上贾宝玉那厮的地方,就在这一点,他这个人看似没有坏心,实际上再自私不过。若只同丫鬟们胡闹也就罢了,但他成日里混迹于姐姐妹妹之间,
却从不想想,他这番作为,会害了多少女子的闺誉。”
穆栩从前不说这话,是顾及黛玉感受,毕竟她也曾在贾府住过几年,那些女子中就有她。可如今二人已成婚多年,自然少了许多顾虑,“我说句难听的,要不是旧年荣国府两房分了家,
贾家几个姐妹都别想有好婆家。”
黛玉和王熙凤听了这话,脸上皆是一白,她们从前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不想今日被穆栩揭开了。尤其是黛玉,她这些年每每想到,那两年在荣府的经历,就觉得后怕不已。因为她清楚的很,若是当初没有穆栩出现,对她而言就两条出路,一是嫁给贾宝玉,二就是死在荣国府,而且不管是哪一条,她肯定都不会好过。
黛玉嫁给穆栩多年,
早不是那个伤春悲秋的女子了,因此对穆栩所说,她倒是没有生气,甚至还道,“仔细想来,
宝二哥固然害人不浅,可归根到底,还是外祖母对他溺爱太过之故。”
王熙凤心道,“岂止是溺爱,老太太眼里压根就只有宝玉一个,哪管别人的死活!”但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又哪敢当外人面乱说,否则一顶不孝的大帽扣过来,她不死也得脱层皮。当然这也难不住她,只听她道,
“可不是像妹夫说得那样嘛,咱们远的不说,就说云妹妹吧,她就让宝玉给害苦了。听说这些年同云妹夫闹得天翻地覆,要不是卫家看在史家两位侯爷的面上,恐怕她都要被休回家去的。”
听王熙凤提到史湘云,黛玉立即柳眉微竖,口中愤愤不平道,“也不知是哪个这般缺德,云妹妹都嫁人了,
竟还拿她和宝二哥的旧事瞎传,以至于他们夫妻不和。”
穆栩突然出声道,“我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贾宝玉他娘做得。”
黛玉正要问个明白,就听王熙凤出言道,“还真让妹夫说着了,那确是二太太做得。”接着她就说起缘由,“大家都知道,我们府上的下人向来没有规矩,喜欢背后乱嚼舌根。所以云妹妹定亲后,老太太为了不得罪娘家,当时便下了死令,如果发现谁乱传小话,就打死不论,因而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风平浪静。”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云妹妹成婚一年后,京里忽然传起她早先在我们府上的事,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惹得两位史侯大怒,跑来跟老太太讨说法。老太太没法子,就让我暗中查探,最后只查出,是府上一个采买的下人多嘴多舌,无意中说出去的。”
黛玉奇道,“看来其中是另有隐情了?”
王熙凤脸上浮现出一抹惭愧,回道,“没错,只因那人是我从王家带来的,我事后专门派人上门逼问过他,他曾亲口承认,是收了二太太好处,故意向外间散布流言的。”
“那你为何不告诉外祖母?”
穆栩替王熙凤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想二嫂子是担心,这事最后算在她的头上,谁让那人是她的陪嫁呢,这正是那王氏的恶毒之处。”
王熙凤点头,“妹夫说得极是,我那姑妈就是这般打算的。”说完这话,她看黛玉还有疑色,稍一琢磨,就知道问题所在,便主动询问道,“妹妹是否想问,二太太为何这般做?”见黛玉点头,她便解释道,“还不是宝玉和湘云的亲事闹得,老太太当时想把湘云说给宝玉,但二太太那会有元春做靠山,说什么都不同意。为了这事,让史家很不高兴,很是说了些贬低宝玉的话,所以…”
“所以她想通过云妹妹,来败坏史家名声。”黛玉接住话头,说出了贾王氏的盘算。
“想来就只有这个原因了,你也在我们府里住过,应该知道二太太的为人,在她的心里,哪怕明眼人都知是宝玉的错,她都要怪到别人头上。”
想到王夫人曾针对自己的所为,推己及人,黛玉自是相信王熙凤所说,她叹息道,“二舅母的心肠也不知怎么长的,为了几句口角,就选择害了云妹妹一生。”
王熙凤冷笑道,“她有什么做不出来,凡是挡了宝玉的道,她从来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王熙凤此话,穆栩是极为赞同的,纵观原着,那贾王氏还真是这么个人,从金钏、晴雯等丫头,再到黛玉、史湘云,甚至是贾王氏最看重的宝钗,轻则被其编排,重则被其迫害。
黛玉到底不愿背后说人是非,尤其是那人还已然过世,于是她便改口道,“咱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说下四妹妹,想来嫂子也收到了,她请吃满月酒的帖子?”
王熙凤笑道,“可不是嘛,四妹妹倒是好运道,前头几年肚子一直没动静,这回却一下凑了个好字,也算苦尽甘来了。”
惜春是四年前嫁的人,丈夫是冯汉的三子冯紫幕,也算是和探春做了隔房的妯娌。这桩婚事,名义上是冯紫英夫妇做得媒,但私底下却是秦可卿托的穆栩,穆栩不好自个出面,又转托给了冯紫英。因此听到两人谈到惜春,穆栩忙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与一旁的巧姐说起闲话。
人一旦怕什么,就偏生来什么,果然没多久,穆栩就听王熙凤道,“说来也是可卿厚道,按理,她和蓉儿和离后,就和贾家没了关系,但她却依旧赡养了尤嫂子,又十里红妆将惜春嫁了出去。”
秦可卿这一点做的,确实让人没话可说,连黛玉也不得不赞道,“秦家表姐的确是个善人,能够不忘初心,始终如一的照顾前夫的家人,让人敬佩不已。”
王熙凤叹道,“可惜她命不好,本是皇家贵胄,却流落民间不说,还嫁给了蓉儿那个混账。我几次劝她改嫁,她都道不想再遇人不淑,也是为难她了。”
黛玉闻言后,似笑非笑的瞥了眼一旁的某人,回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得秦家表姐,对现在的生活甘之如饴呢!”
穆栩看似在和巧姐说话,但注意力全在黛玉那边,此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立即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再也坐不住了,便起身托词道,“我忽然想起,祖母好像找我有事,你们且在此安坐,我去去就回。”
下首的王熙凤听了黛玉的话,本就察觉不对,再见穆栩的异常举动,顿时明白这里头有事,当下她眼珠一转,就对巧姐吩咐道,“咱们来你姑父家,没去拜见太妃她老人家,实在失礼至极,你随你姑父去给太妃请个安,顺便再替为娘赔个不是。”
巧姐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应了,就要随穆栩出门,穆栩见状,只得无奈的带着巧姐去了。见房里就剩自个和黛玉,王熙凤立时来了精神,小声追问道,“妹妹老实道来,可卿可是和妹夫有事?”
黛玉心下一惊,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失言,以至在凤姐面前漏了口风,不过她面上却故作惊讶道,“嫂子这是哪里的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王熙凤不依不饶道,“你也太小看人了,我们两府可是挨着的,我时常听下人说起,见到妹夫去了隔壁。还有那晏哥儿,说是可卿从养生堂抱养的,小时候还罢了,现在他已然六岁,那眉眼分明和茂哥儿有六七分相似,你当我瞧不出来!”
黛玉见瞒她不过,犹豫了半晌,嘴里说道,“算妹妹求你了,姐姐就当不知此事如何?”
王熙凤听黛玉变相认了,不禁焕然大悟道,“还真是这般,我就说可卿那妮子,一点都不像寡居之人,每日里瞧着好生自在,原来问题竟出在这。”说完,她又疑惑道,“看妹妹的模样,显然是知道此事的,怎么看着却不生气呢?”
黛玉苦笑道,“我再生气又能如何?还不如就当不知道呢,就像外祖母说得,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王熙凤啧啧称奇,“妹夫可真有本事,连这种事情,都能让妹妹放下芥蒂。”
黛玉听得眉头直皱,总觉得这话不对味,转念一想,这话明着在夸穆栩,可暗里不是在说自个小心眼吗?她当即就不干了,口中嗔怪道,“好你个凤辣子,拐弯抹角说我善妒是吧,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就起身来到王熙凤身畔,作势要要给其一个好看。
两人打闹了一阵,最终以王熙凤求饶告终。等平静下来后,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语重心长道,“妹妹的心态很对,这男人啊,都是爱偷腥的猫,只要他心里有你,那比什么都强!就拿你琏二哥来说,他身份不如妹夫高,本事没有妹夫大,还不照样管不住裤腰带。不对,那厮比妹夫差远了,妹夫虽说和可卿这事办的不妥,但他事事都依着你,对你呵护备至。哪像你琏二哥,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沾上一手,把人恶心的够呛!”
黛玉见王熙凤说着说着,就杏眼圆睁,明显是气的不轻,不由掩口笑道,“姐姐这是作甚,你不是要安慰我吗,怎么倒把自个套进去了?”
王熙凤一愣,当即拍了下额头,骂道,“都怪那个死人,一说到他,就让我来气。”说罢,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