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荣国府惯用的王太医,被贾府小厮请来后,给贾宝玉诊治一番,最后确诊其伤到了筋骨,所幸倒没伤及内里,这下贾母等人总算是放下了心。
留下鸳鸯亲自照看贾宝玉,贾母将夏金桂连同麝月几个丫头,一起叫到了荣庆堂正厅,追问起事情经过。夏金桂自是早有准备,按照事先的说辞,把责任全都推在了几个丫头身上。
贾母还没表态,王夫人便立时跳将出来,说要对几个丫头严惩,她向来看不惯那些妖娆丫鬟,认为是那些人带坏了她的宝玉。可作为在内宅浸淫数十年的老人,贾母岂会这么容易被湖弄,当即便又问了几个丫头。
两厢一对比,贾母就琢磨出今日事有蹊跷,不过她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命人将几个丫头打了二十板子,便将此事揭过了。随后就让心有不甘的夏金桂,和觉得处罚太轻的王夫人退下,单只留下了王熙凤和探春。
王熙凤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此刻见到贾母竟这般好说话,不由说道,“老太太,这般处置那几个丫头,恐怕有些轻了吧?”
贾母摇摇头,问探春道,“三丫头你怎么说?”
探春蹙眉回道,“这事不对,麝月和碧痕她们,也是伺候了二哥哥多年的老人,怎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处,怕是被人算计了。”她虽未明说,但贾母和王熙凤岂能不知她说的是谁。
贾母赞许的道,“三丫头说得不差,与我想的差不离,那几个丫头没这么大胆子,敢勾着宝玉白日里胡作非为,这里头定是夏氏弄鬼。”
王熙凤不解道,“既然老太太已有猜测,那为何不给宝玉家的一个厉害,免得她得寸进尺!”
“自那夏氏进门,我就打眼瞧着她不是个好的。可今日的事情,先不说一时没有证据,再者此事闹开了,对宝玉也不见得是好处。”
听了贾母这话,王熙凤和探春皆若有所思,只听贾母继续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我还有几年好活,难道还真能将夏氏休了不成?宝玉那个娘是个蠢得,当初非要给宝玉聘这么个夫人,现在也只得将就过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到万不得已,自没有休妻的道理。”说到这里,她认迟疑了下,又道,“今日老婆子将你们留下,是有事要求你们。”
王熙凤心下有些猜测,但还是与探春对视一眼,笑着说道,“老太太这不是折煞我嘛,您老人家有事吩咐,尽管道来就是,我定办得妥妥当当。”探春也跟着道,“老太太但说无妨。”
贾母把目光放在王熙凤脸上,认真说道,“凤丫头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咱们今儿索性把话挑明了。我清楚的很,你和琏儿心里没少编排我偏心。”她见王熙凤要说话,便挥手示意其打住,“不用急着否认,你们的心思我岂能不知,这么些年怕是没少私下抱怨我。但你回去问问琏儿,让他凭良心说,自他亲娘过世,老婆子对他怎样,就算比不上宝玉,可也没有苛责他吧。”
王熙凤幼时便常来荣国府玩耍,对府上的事知道的很清楚,她明白贾母说得不假,因而大方的承认道,“老太太对琏二不差,尤其是他小时候,和珠大哥没什么不同。”
贾母欣慰道,“你能这么说,可比老大那个混账强多了。我心下门清,因为宝玉他娘的缘故,你们都不待见二房,可老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说,你们二叔和宝玉却不曾害过人吧?”
王熙凤略一犹豫,还是点头道,“不错,二老爷性子端方,宝玉心若顽童,皆没有什么坏心。”
“既然你能这么说,那我便拜托你一事,我希望将来等我去了,你和琏儿能照看一下宝玉,不求你们时刻看顾,只希望不要让人欺负了他。”
面对贾母这个请求,王熙凤实在拒绝不了,只好回道,“宝玉是琏二的隔房兄弟,是我的嫡亲表弟,我们自不会让外人欺他。”
贾母拍手道,“好,老婆子我记下了,你且去吧。”
王熙凤起身行了一礼,看了眼探春,便转头出了房子。等其走远,贾母这才哀叹,“唉,我往日错矣,不该放任王氏那个蠢妇生事,以至于如今两房形同陌路,再无一点转圜余地。”
探春安慰道,“老太太多虑了,虽然大老爷和老爷不和,但到底兄弟一场,就像您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将来总会重归于好的。”
贾母苦涩道,“你不用劝慰我,我自个生的儿子,哪会不清楚他们的秉性。你们老爷还罢了,老大是没指望了,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偏心偏到胳肢窝的不慈之母而已。”
探春还要再劝,贾母却道,“不说这个了,咱们祖孙俩说点正事。想来你也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了吧?”
探春当然猜到了,毕竟贾母才和王熙凤说过,遂点了下头,“能让老太太如此郑重其事的,只有二哥哥了。”
贾母没有否认,甚至还语重心长道,“近来这些时日,我思前想后,发现只有将你哥哥托付给你,才能让我安心。你是个亮眼孩子,就算我不说,你也能明白,凤丫头他们靠不住,至多在宝玉有难时会搭把手,别的是指望不上的。偏偏宝玉又是那个性子,以后等我不在了,他怕是连自个都养活不住。所以,我想给你留一些银子和铺面。算是给他留条后路。”
探春到了今日,方敢问出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老太太既知道二哥哥的性子,那为何往日父亲要管教他,您却非要拦着?”
贾母摇头失笑,“你呀,真以为祖母是老湖涂了不成!我知道你父亲是为宝玉好,难道我就不希望他上进吗?可是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宝玉从出生那天起,就已断绝了仕途,问题就出在他那块玉上。”
“老太太是说?”探春指了下宫里方向,恍然道。
贾母轻轻颔首,“那年宝玉刚出生时,我一个不察,让王氏那个贱人伙同周瑞家的钻了空子,将宝玉生来带玉之事传的满府皆是。我没了法子,只得将错就错,命人将此事在整个京城四处宣扬。为得就是让人笑话咱们府上,以为这是后宅妇人见识浅薄,弄出来的争宠把戏。”她越说越气,狠狠拍了下桌子,
“可就算这样,谁知道皇家会怎样想。你也是饱读诗书的,我且问你,自古以来,除了开国帝王,但凡生来带着异象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为了你哥哥能顺利长成,我只好故意将他养成富贵闲人,这样才不打上面的眼。”
探春此时方知贾母的一片苦心,她好奇道,“那祖母为何不与父亲明说,这样也能让父亲少生些闲气。”
贾母解释道,“你父亲年轻时候,就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谁曾想你祖父去后,太上皇隆恩,给他赐了官。所以从那时起,你父亲就将改换门庭的重担,寄托在了你珠大哥身上。那孩子也争气,打小就是个读书种子。”讲到这,贾母双目流泪道,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珠大哥竟一病去了,你父亲便又将希望寄托在了宝玉身上。我前头没跟他说,是觉得反正家里日后有你大哥撑着,不用宝玉出人头地也可。等你大哥去后,我再说的话,你父亲怕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探春见贾母神情大痛,忙走到身前,给她轻抚后背,嘴里说道,“老太太节哀,大哥泉下有知,若是知道您这般难过,在地下必是不得安稳。”
贾母难过半晌,才平复了心情,“不提珠儿了,咱们接着说宝玉,我原打算将两个玉儿凑一对,这样不仅随了宝玉的愿,日后还能有你林姑父看顾,却不想中间冒出个东平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