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聚福楼。
正值午时,楼中菜肴飘香、觥筹交错。
韩湘雪举杯,笑着对楚君离道:“此次蒙楚兄赏识。我敬楚兄一杯。”
杯中酒是酒楼的招牌,当地产的一种黄酒,并不辛辣,楚君离笑着应了,一口饮尽。望着她面上的明亮笑意、如水明眸,一瞬间却不知是酒意醉人、还是日光晃目,忽然有些微微怔然。
“楚兄之前信上所言,大体可行。不过这几处……”韩湘雪笑指着云秀呈上的一份文书:“可以再谈。楚兄觉得呢?”
楚君离看过文书,点头。收回目光时,却忽然注意到她从文书上收回的手。
纤细修长,白皙却不过分柔弱,的确是世家子弟的手。只是……
他不知为何,盯着那人的手愣神了片刻。回过神来,心中笑自己想得太多。谈罢合作,韩湘雪送他上了马车。回府处理过事务、洗沐过后,楚君离坐在床沿,看祁墨走了进来,道:“你去找个女人来。”
“啊?”祁墨抱着一堆文书僵住,一时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找……殿下要找谁?”
“府上的舞姬,随便找一个来。”楚君离微皱起眉,“快点。还有……不要让旁人知道。”
这几句话他说得极清楚,祁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便应了声是放下文书,一脸茫然地退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合拢,他才恍然明白楚君离方才的吩咐。
主上让他找女人?找府里的舞姬??主上一向不近女色,如今突然开窍了??
许是见他面色有异,一旁的一名侍卫问是不是殿下有什么吩咐。他有点恍惚地摇摇头,又回过神让他跟在身后。
想到楚君离没有姬妾,府中除了舞姬的确也没有什么其他女人了,祁墨便一路匆匆赶往府中舞乐所住的院子,带着手令找了一名舞姫出来。
夜晚突然被叫出来,又没有说明原因,那舞姬的面上不免有些惊惶,抱着古琴的手有些发抖。祁墨注意到她的惊惶,却也不知如何安抚,只放缓了些脚步。到门前,唤她跟住自己。
他敲了敲门。
“进来。”低沉的男声传来,不辨喜怒。祁墨整了整神色,带着那名女子穿过屋子,到楚君离眼前行礼。
他抬起头,才发现楚君离披了件衣服。屋中冷吗?祁墨心中划过一个疑惑。
“伸出手,让我看看你的手。”楚君离突然对眼前跪着的女子道。那女子一愣,忙放下手中琵琶,伸出手来。
那双手白皙纤细,指尖染着丹蔻,是一双很美的女子的手。他直直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眸光微微闪动。
“退下吧。”那舞姬举在空中的手忍不住打颤之前,他收回目光,淡淡对祁墨道:“带她下去吧。”
……啊?
“是。”祁墨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带女子下去之前,瞥见了坐在榻上的男子微皱起的眉。
……
楚君离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异常。
他盯着头顶的床帐,想不通自己最近的心绪……谋划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有时会出现一些小变化,但没有偏离方向……那么,为什么最近总是心烦意乱?
看文书的时候会走神、吃饭穿衣的间隙会走神,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发生小小的偏移……楚君离自认是一个行事认真、意志坚强之人,他很早便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却未将其放在心上。今日却不知怎么,在这半刻闲暇中,他开始困惑。困惑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所为,也困惑这些遐思。
……其实不止方才。他闭上眼睛,一道身影出现在脑中。似乎一切的莫名其妙,都是从这个人出现开始的。
或者说,都是围绕着这个人,出现的。
楚君离闭了闭眼睛,突然又睁开,不愿再想。他的目光怔怔落在了床帐的一枚穗子上,心中却还是那道影子。思绪翻涌,难平。
他不近女色,厌恶权贵的奢靡淫乐,但身处其中,对一些偏门些的东西,却也懂得。
……男风。难道自己好男风吗?
楚君离顿时想起了一些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形影,有些难以接受。但如果是那个人……
他呼吸微滞,转而,沉默地坐起了身。
如果是他,不会有那么浓的脂粉气。敷粉簪花,只会让他更夺目。
楚君离走到桌前。
冰凉的茶水灌进喉咙。
似乎不是好男风。只是喜欢这个人。他混乱的思绪被冰凉的茶水压下去几分,手撑住桌边,捋清了自己的想法。
……也很荒唐。有什么不同吗?如果为人所知,都会沦为丑闻、街头巷尾的艳韵事。
脑中那道身影墨描雪砌般分明,他眼角几乎渗出几分热意。
……不行。无论喜不喜欢,这个人,不行。
他不容许这样的荒唐事损害谋划。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为了声望所言,就不该沾染。
他应该有一位端庄持重的王妃和皇后,有后嗣,而他……
楚君离怔怔站在桌边。月光冷冷披在身上。
韩湘雪坐在窗边,听着属下低声禀报。
“原是如此。”她望着窗边月色,轻声笑道。“即墨音妡没有骗我。”
那人点头,低声道:“主上,清曲宫那边传了新消息,我们可要……”
韩湘雪又笑笑,“放了吧。说起来,她也算是我的……”顿了顿,“表姐。”
“方才宫中也传了信来。”旁边几乎融进黑暗的凌一递来一封信。片刻,低声道:“那边的事情,是否要缓缓?”
韩湘雪扫过信纸,嘴角仍是淡淡的笑意:“清曲宫的事情不处理好,始终是个隐患。那些事情,照做就是。”
“是。”
两人退下,韩湘雪依旧坐在窗边,有些出神。
云秀端着一碗热汤羹进来:“殿下,用碗银耳莲子羹吧。”
时候的确有些晚了。这几天事情繁杂,到了夜里,总有些饿。韩湘雪接了过来,尝了几口,却觉得有些恍惚。
“这是?”太熟悉的品相和滋味,看着眼前的汤羹,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在宫中、公主府的时候。
丹枝的手艺。
“殿下说这羹?是夭八做的。”云秀笑笑,“她说府中厨子做法有些不同,就自己动手了。”
原来是这样。韩湘雪点头,忽然有些怀念起在韶月的日子。
那样宁静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