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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的书房里,太子刘据正在踱着步。这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品性温和,待人接物都宽容内敛,不事张扬,是那种没有太多架子、虽身居高位但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的人。刘据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他是个好人,彻彻底底的老好人,这一点他的下属们这样认为,长安城的百姓也这样认为,甚至全汉朝的人都这样认为。可是好人不一定就受欢迎,至少他的父皇刘彻就不喜欢他的性格。刘彻生性杀伐果决勇武好斗,虽崇奉儒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骨子里却仍是个不折不扣的法家刑名之学的忠实信徒。太子刘据那套宽以待人的儒者做事风格,刘彻自然是不喜欢的。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刘彻却从未考虑过换太子的事,毕竟太子除了善良懦弱之外并无其它缺点,平日做事也本分没有过错。

时间就这样流逝,刘据已是快四十的人了,在太子之位上也坐了三十一年,替父皇刘彻监国已有数年了,按理说他在大汉王朝的地位已是稳如泰山了,然而实际却不然。母后卫子夫早已因年老色衰失宠,舅父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也早已离世,父皇身边的女人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儿子也一连生了好几个,情况对于刘据是愈发的不利的,然而刘据却无动于衷,他一直在忍耐。当朝廷那些酷吏奸佞们在刘彻面前诋毁他时,他无动于衷;当母后卫子夫让他向刘彻请求杀死那些搬弄是非挑拨父子之情的黄门太监时,他无动于衷;当刘彻为宠姬钩弋夫人修建尧母门时,他仍是无动于衷。刘据不是没有愤怒,而是他相信一句话——老子说,水至柔而万物莫能与之争。他刘据就是要做水,做天下至柔至坚的水,只要他本本分分不犯错误,那他的太子之位就会安全无虞,等待父皇老病而死的那一天,他就可以顺利登基,到那时他就可以苦尽甘来,按照自己心意做事说话,再不用忍受别人的眼色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情况的恶劣程度远超出了刘据的想象。江充借公孙贺父子的案子,杀死了他的表兄卫伉和两位同母姐姐阳石长公主和诸邑长公主,这事虽然已经过了半年多,但刘据依旧不能释怀。卫伉乃是已故国舅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长子,而阳石长公主、诸邑长公主则是父皇的女儿,而江充呢,不过一偶然得势的市井无赖,皇室贵戚的性命竟被一市井小人轻而易举地了结,这世道怎么了?到底是为什么?刘据无法理解,因此这半年来他一直寝食难安,如临深渊。他尽量不招惹人,尤其是不招惹江充。

“我不招惹江充,江充便不会来找我吧,毕竟我还是监国太子,是未来要继承皇位的人,在大汉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江充多多少少也该会有所忌惮吧!”刘据每一天都这样安慰着自己,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可事情真能如他所想吗!

刘据正在房间踱着步,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太子宫舍人无且。

“报告太子殿下,江充还有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令苏文他们来了,说是要查巫蛊,您看………”无且说道,他欲言又止,似要询问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刘据已明了下属想要说什么,“好个江充,查巫蛊竟然查到我头上来了!”刘据边说便在一旁的书柜上用力一拍,发泄心中的怒火。之后,他在房间踱了几步,转过头来问:“我们以往和公孙贺父子,阳石姐姐、诸邑姐姐、还有长平侯之间来往的信件和物品都烧了没有?”

“烧了,太子殿下放心,这件事是在下亲自办的,太子宫每个房间都查过了,没有与他们几位相关的物品!”无且答道。

“好,无且,你就让江充他们进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不信了他江充还能无中生有鸡蛋里挑骨头不成!”刘据吩咐道。

“是”无且听令欲退下,却又被刘据叫住。

“等等,你在前面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刘据说道。

“是”无且答应着终于退下了。刘据转过头,望着无且离去的背影,不知怎地心中竟生出不详之感。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向他行礼,刘据一看认识,乃是他长子皇孙刘进身边的侍女春桃。巫蛊之事已让他心烦,这时候刘进又会有什么事来找他呢?刘据不禁皱起了眉。

“什么事?”刘据问。

“启禀太子殿下,皇孙妃给皇孙殿下生了孩子,是个儿子,皇孙殿下特让我来通报!”春桃答道。

“哦”原来是自己当爷爷了,刘据原本紧绷着的脸终于放宽了。“我这里还有事,暂时没法抽身,你去史夫人那里通报一声吧,她听到这个消息肯定很高兴,顺便去长史那里领赏钱!”刘据说道。

刘据说完,春桃便走了。刘据说的史夫人,乃是刘进的母亲史良娣。刘据的正妃早死,只有三位良娣夫人在侧,这三位夫人各为刘据生了一个儿子,其中长子便是刘进。外界为了方便称呼刘进,有时也常常会称他为史皇孙。眼下,刘据的心中已为巫蛊之事所扰,便只好打发史良娣去看望儿子儿媳以及那新出生的小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