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莫名的气氛没等继续升温,水西谣收敛笑容,神色陌然重提刚刚那个问题。
“听过我父皇的‘美称’吗?”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之色,姬无影想到上次那老嬷嬷说她要和亲的事儿,也想起了千姬国人人乐道的话题,神色恍然道:“....卖女求和的君主。”
水西谣笑了,那笑容略显苦涩:“沁水国去年有19位公主,今年的老幺变成了我,待到明年春日,如此时这般桃花盛开之时,十七姐姐.....便是老幺了。”
姬无影闻言,脑中闪过了师父那句‘总要有人做皇室的刀’,他神色有些愣怔一时无言沉默了下来。
她同他一样,几乎是相同的命运,从出生起就沦为皇室的工具,哪怕他们本就是皇室中人。
没人在乎他们的感受,哪怕他们会受万般蹉跎与折磨。
“沁水国的公主,需得样样都要学,样样都要通,因为没人知道明年花开时,来求亲的是哪国的人。”
水西谣说到这话时,那双秋水剪眸闪耀着宛如烈阳般的炽热,那明亮的水眸陡然叫他生出了局促感。
他掀袍落座,稳了稳心神说道:“东禹国跟沁水国气候相同,那里的男儿多是一夫一妻一妾制,三人成家,好过后院女人无数,若是尺国也不错......那儿的皇室规矩少,大多王妃贵妾只需赏花养鸟儿,日子倒也闲趣自在。”
他是诚心提建议,毕竟水西谣最近很听话没给他惹麻烦,且她必然会和亲嫁人。
他说话时神色认真,就如同他跟师兄师弟谈及做任务时,哪一处角落好藏身,什么天气什么时间好下手杀人一样。
可他没瞧见,女孩的眼神渐渐落寞下来,又被他的神情吸引着,不自觉再次勾起了浅笑。
男人专注的模样,好似真的在意她未来的处境,她红唇微张似要在冲动之下说些什么。
可话没出口,她却脸色猛地一白,眼神闪过了痛苦之色。
姬无影听到她呼吸急促了几息,垂眸看向她的手:“女子皮肉嫩了些,还是叫人处理一下最好。”
他以为她是指尖疼。
水西谣没做解释,她看着他冰冷的目光说着关心的话,隐隐淡笑一下,反问一句:“你何时离开沁水国?”
姬无影算了算日子,随意道:“快了,离开前我会给你解药。”
后面水西谣会不会背刺他也无关紧要,毕竟对方不知道他到底暗地里在做什么,他只是没有离开沁水国罢了。
至于那几人的尸体,会在不同时间段被发现,他从头到尾都不会引起怀疑。
水西谣拄着下巴倾身凑近了几分,两人不过一掌的距离,她语气似玩笑似认真的说:“无影,到时带我走可好?”
这女人疯了。
姬无影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水西谣好似没看到他皱起眉头神色不虞,还在继续说着。
“正好路上教我如何易容,我好奇的紧,你会功夫,可以教我防身术吗?或许用不上.....但很有趣哎。”
越说她像是越来了兴致,那双杏眸闪了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学武功要拜师行礼,你可有想要的东西,还是通俗的银钱就够了?无影师父?哼哼.....”
女孩最后四个字咬的极慢,似乎被自己的称呼逗笑了,还抵着唇发出几声闷笑。
姬无影表情一僵,无语的吐槽了一句:“呵......若在下没记错,公主比我大上三岁,幼稚的玩笑还是少说为罢,免得日后叫家夫笑话。”
自说自话的疯女人,说的净是些不着边际的疯话。
一个柔弱的公主要跟他走,干什么,杀人吗?
他用刀砍人,她用针把人戳成筛子?
姬无影掀了掀眼皮顿觉无趣,他撇开那只手,起身跃上房梁毫不回头离开了。
他离开时没看到女孩笑容收敛,身躯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匍匐在桌前,呼吸十分难耐。
‘喂,无影,我怎么感觉她不太对劲儿啊??’
那不知是谁的声音,突然语气惊疑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姬无影听到了但没做理会。
无论是生前死后,他的生活节奏始终一样,哪怕是梦中,他能感受到自己有些不真实,至少他的身高就不太适应,好像他已经长大了,但现在却还是少年时期的身高。
他能够感受到环境对他造成的异常差异,却无法继续深想更多。
无论是醒着,还是梦中,他都记得一件事。
他有任务。
想到任务,他脑海中不自觉产生了一个声音‘追到她。’
追谁?新的刺杀目标?
姬无影脚步一顿,没等他细细思索,另一个声音也在脑中响起‘小鸡,你喜欢麻花辫还是钩针编织辫?啊?就是非洲脏辫糊泥巴的那种大辫~~子,嘻嘻嘻嘻!....’
姬无影:......什么死动静儿。
他被脑中突然出现的诡异贱笑给狠狠惊了一下。
‘你喜欢的女人的死动静好吧。’( ̄▽ ̄)
猫在心窝子里的心魔,没忍住吐槽。
“我喜欢贱女人?我疯了?”
他脱口而出一句话,瞬间引来几个路人疑惑地目光。
‘那咱不知道。’︿( ̄︶ ̄)︿
说了两句话,忻看到乞丐身边的丑东西,瞬间脱离了他的身体追上去。
姬无影甩了甩脑袋,似乎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过话。
画面快速闪过,有他去皇宫时,看到那小傻子又被人欺负,他出手教训了那群纨绔子弟,有他在街头府邸寻到水西谣,给她解药。
水西谣每次都要拉他说几句不着边际的疯话,有时他觉得这疯子和那傻子难怪能做朋友,可又觉得有些不解,他多次看到两人只是玩泥巴下水池捉虾,从头到尾不说话。
没过几日,他来到青楼点了些酒菜,又叫一个姑娘一个伶人做幌子,一边喝酒一边等对方出现。
都察院御史大夫府内防守布置极为严密,护卫全天守护,还有20个旧部士兵时刻守在屋外,想不动声色的杀人,只能等他从府里出来,但御史大夫每个月只会在月末前后,为博新的花魁初夜才会外宿一晚,这也是他把此人放在最后的原因。
今日正是红雀楼新花魁亮相的日子。
“公子也是为花魁来的吗?”身边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边倒酒一边娇笑着询问。
姬无影饮了口酒,压低嗓音道:“不过是瞧瞧热闹,过个眼瘾罢了。”
他戴着的人皮面具,是青年模样脸上一道疤,五官显得有些粗糙,可他腰背笔直,身材劲瘦有力,举手投足间平白多了一丝违和的贵气。
楼里的姑娘见过千人千面,一眼就看出对方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但两人没做声张,若无其事的靠近了几分。
这年月能用人皮面具的,可都是手头富裕的大客户。
那伶人不过12岁的模样,再怎么装淡定依旧藏不住眼中的痛苦和一丝恐惧。
那姑娘没大多少,约莫跟他一样大,姑娘一直跟伶人挤眉弄眼,像是在教对方如何讨人欢心。
姬无影扫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收回视线,接下来无论两人倒多少杯酒,他都一一喝光,无论两人劝他再点什么,他也都点头。
“公子,花魁出来还要半个时辰,奴等的好无聊啊。”
突然那姑娘双手附了上来搂住他的脖子,姬无影动作一顿,手刚要摸向腰间的刀,却在下一秒又被他压了下去。
没等他说什么,那伶人接收到姑娘的视线,也乖顺的跪坐到了他的脚边,欲要抬手。
“且慢....”姬无影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学着客人们的模样上下打量两人,随后勾唇淫笑道:“嘿嘿.....再陪我喝几杯也不迟。”
哪怕人皮面具的笑容十分猥琐,可他笑起来时眼中却没有一丝淫靡之气,反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
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的伶人,浑身紧绷着,但神情却不自觉放松了一点,他乖顺的坐起身,再次斟酒。
姬无影盯着两人喝酒的空隙手指微动了两下。
不一会儿两人神色便有些异常,姬无影放下了酒杯,拎着两人的衣领,把面色潮红的两人丢到了床上,放下一个钱袋子。
“辛苦二位了。”
转身离开时,他眼中的随意散漫消失殆尽,只有一片冰冷。
带好斗笠,拎上酒壶,他拉开门观察了一下,确定无人关注这边,随后离开了房间。
走廊人来人往,客人们皆是淫靡大笑,有人摔倒哭喊,也无人在意。
他喝着酒快步走向楼梯,却在上楼后走了没几步,脚步突然顿住。
前方一个穿着男装束高发的身影,那张脸分明是水西谣,她身边还有个高出一个头的清秀男子,两人有说有笑的一同走进了其中一间房。
女孩脸上的笑容十分明媚温柔,进去时他们还拉着手。
姬无影脚步顿了许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水西谣来逛青楼了,还点了个伶人。
“.......”
身边人来人往,他站在原地半天没动,过了会才重新抬脚继续往楼上走。
避开护卫,趁着御使大夫花完了钱,没等他享受就把他送走。
这次他没处理后续,只拖了几个竞拍失败的客人打晕了丢在尸体旁,随后离开。
他跟手下商议好后续如何引导事态后,让对方把解药明日送去公主府后,他连夜离开了沁水国。
本不必这么匆忙,但他突然不想再见到水西谣,他也说不清缘由。
画面闪烁过后,他已经回到生活了9年的山头,手里正握着刀跟其他人过招。
除了做任务以外的大多数时间,他们都需要不断地训练,对打。
往日对打结束,死人了就处理掉,没死人就去练轻功。
但今天过上9981招之后,他没有直接转身离开,而是俯视地上的人,莫名其妙突然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公主她逛了青楼,被驸马知道后,会被休妻吗?”
被长刀戳了腰子,正哗哗流血的杀手:“.....?”
杀手沉默了好半天,神色异常认真的问了一句:“......是五公主吗?如果是她,如果是我,不会休妻。”
姬无影:“........”
差点忘了,这人天天做驸马梦。
他去了千尺崖,练完了轻功,没死。
他又回到住所,在后院靠着大树擦刀,突然一只燕雀叼着虫飞到了头顶的树枝。
没过几秒,一只雏鸟掉了下来,在落地之前,他眼疾手快用袖子遮住手接住了那只雏鸟。
抬头看了一眼鸟窝里忙碌的燕雀,他没有立刻把雏鸟送回去,就这么坐在原地等待着对方再次离开。
风吹过树叶传来沙沙声,雏鸟睡得很熟,隔着布料他感受到了炽热的柔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雏鸟的体温让他想起那日给水西谣喂毒药时,触碰到的温度。
指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柔软滑腻的触感,就跟女孩送的桃子糕一样,过于软烂可欺。
他微微晃神,神情有些不自在的在衣服上搓了几下,似乎想把那令他有些不适的触感给搓掉。
搓完了手指,耳后突然有些发热,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疑惑的呢喃道。
“今天的日头.....好像有些灼热。”
接下来的日子,宛如过眼云烟一般,重复不断地训练,采买一些他需要的东西,或是偶尔回一趟皇宫听那两人说废话。
他早就不再叫母妃,父皇。
他只把自己当做一把刀,一个除了杀人做任务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存在意义,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跟他人一样叫陛下、贵妃,就连策儿。
他也只叫他十皇子。
偶尔抬头看向天空,循着燕雀飞行的轨迹,他脑中会闪过那一抹从枝头跌落的黄色身影。
时间飞逝,周遭一切都在变化,又到了来年春日桃花盛开时。
他再一次见到了水西谣。
她嫁人了。
她嫁给了千姬国的大将军,陆洪。
街头十里桃花开,花落纷飞人头攒动,那个女孩坐着华贵的八抬大轿,一路走进了千姬国,走进了将军府。
微风徐徐而过,卷起了布帘,他看到女孩一双秋水剪眸宁静且温柔。
她身穿大红嫁衣,头戴金冠玉簪,口点朱红,美得不似人间物,可那小巧的下巴窄了好几分。
她好像瘦了。
姬无影坐在屋顶,垂眸看着那花轿消失在铜门内,他无意识间抬手附在胸前。
心头似乎有些酸涩焦灼,亦或是比汤药更苦楚的滋味,在悄无声息的蔓延着,不够明显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异常,让他有些迷茫。
他好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