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云国被灭了!”
“云?哪个云国?”
“还能有哪个云国,南云北雉,你没听过?”
“天呐,和雉国齐名的那个……怎么回事,快说说!”
挑起话头的人一听就来劲了。
为了让他接下来的话更劲爆,那人慢悠悠的卖起关子:“说起来啊,曾经周边小国都要给云国进贡,无不需要仰望他国鼻息而活,云国简直就是当之无愧的……”
其他人催他,“这天下谁不知道云国的大名,一个乡巴佬的话你还当真了,赶紧的,说说云国怎么灭的!”
那人叹了一口气,一拍大腿:“还不是一直受打压的辽国和蛮夷联合起来了,云国可不就没了嘛!”
在一旁听的人有些怀疑:“照说云国那么强大,怎会说亡就亡?你莫不是在诓我们?”
“嘿,我诓你们做什么……”
那人急了,生怕旁人不信,连忙解释。
“我一个远方亲戚常年在南边跑商,看势头不对赶紧跑了这才捡回一条命,你别不信,这可是他亲口说的!南面现在已经彻底乱了……你们等着吧,不出几天,云国被灭的消息就传到这了。”
有人不屑:“什么南云北雉,这样就被灭了?照我看,那什么云国远不如雉国。”
听客虽都是贩夫走卒,可常年在外,见识还是有的。
因此不乏一些理中客分析:
“云国这些年朝廷腐败,的确有些式微了,可你要知道,云国之所以强势,一半都得归功于世世代代看守蛮夷的麒麟曲氏!可以说,这根柱子要是不倒,云国万载千秋不是什么难事。”
“对对,这位兄弟的话可算说到点子上了!”八卦那人立刻接口。
“这次蛮夷和辽国勾结起来,最先对付的就是镇北王府曲氏一族,听说那个惨哟……全府上下六百多口人,除了镇北王在京抗敌逃过一劫,满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据说头还被割下来,被蛮夷子熬汤喝呢!”
听到这,听众嘶了一声,扼腕叹息:“这曲氏一族可惜了,守了数百年太平盛世,却落得如此下场……”
“是啊。”那人感慨:“前方镇北王独木难支的时候,云国长公主还悄悄带着太后口谕,大开城门,投敌叛国,你说这云国能不灭吗?”
“呸,这妖妇逆贼!真不是东西,用着民脂民膏,竟然这般。”
众人义愤填膺过后,有人突然发现了重点,讷讷道:“这、这云国一破,蛮夷子岂不是再没有了阻碍,不会入侵中原吧?”
蛮夷都是些没有道德,又贪婪至极的豺狼,自从千百年前,被赶出中原后,已经许久未曾踏入中原了……
云国一灭,谁又能保证这些豺狼进了家门后,不会到处作乱呢?
此话一出,茶摊上闲谈的众人面色一变。
本来大家都在隔岸观火,可眼看着火有蔓延过来的趋势,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这里地处南北贸易交界处,实在算不上安全。
其他桌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对视一眼,八卦也不听了,立刻站起身收拾行囊上路。
不到片刻功夫,茶摊上人走茶凉。
老板出来一看,哪还有人,连没付钱的都趁机溜了。
“狗娘养的!”
茶摊老板大骂:“说那些捕风捉影的劳什子做什么,还说那么大声,搞得老子客人都跑没了!”
“店家,结账!”外面凉棚传来人声。
“诶诶,客官稍等。”老板瞬间变脸,连忙走向最后仅剩的一桌客人。
“客官,一共十九个铜板。”老板算清后,对三人说道。
清秀书童拿出钱袋,清点着铜板。
一旁的少年支着下颌,望着官道脚步匆忙的商队出神,明显也听到了刚刚那些人的话。
他思索了一下,随即让挎刀的侍从去赶马车。
收好钱,老板开始收拾凌乱的茶摊。
收拾到一半,他突然发现,除了最后一桌客人,最角落的桌子还坐着一个人。
男人背着一把剑,似乎是个剑客。
上半张脸戴着花纹诡异的铜制面具,一身黑衣勾勒出挺拔身形,坐在阴影中毫不起眼。
江湖人士老板见过很多,却没有一个像他那么奇怪,没注意到的时候存在感很低,可是一旦仔细打量,莫名让人有些后背发凉。
察觉到什么,男人侧脸瞥来。
下一瞬,老板和没有半点活人气的阴鸷视线对个正着。
!!!
老板一脸见鬼的表情,低头不敢再看一眼。
捏着抹布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人叫住了。
“店家,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个事?”
回头,是那个文弱的少年在说话。
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惊恐的情绪在少年的温声询问中逐渐褪去。
少年相貌平平,穿着朴素,而且还有两个侍从,不像来往做生意的,倒更像个来游山玩水的书生或者公子哥。
不过他身体似乎不太好,皮肤比养在深闺的女子还要白,看着有些病态。
这样的人,和角落危险的男人明显不是一路人,打听的想必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坏事。
老板搓着手站定,恭敬道:“不知客官要打听什么?”
云端月微微一笑:“敢问店家,西境离这里还有多远?”
“西境?”老板微微蹙眉:“客官莫非要去西境?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西境那边全是广袤的草原,几十年前还算水草茂盛,曾经有很多异国游牧部落在那里扎根和生活,可是自从被云国等国家带领的讨伐军席卷过后,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迹了,已然是一片不毛之地。
去那种地方的人不是被通缉的逃犯,要不就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
要说是黑衣剑客问的还没怎么,可若是眼前的小公子问出来,就有些奇怪了。
云端月对老板怀疑的眼神视而不见。
从兜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态度温和有礼:“还有劳店家告知。”
老板摆摆手,“不用不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片刻后,门罗驾驶着马车,按照老板指路的方向驶去。
老板收拾好桌子转身,下意识看向最后一桌客人。
只见角落空无一人,只留下桌上没动过的吃食和一锭金子。
“真见了鬼了……”
刚才还一副要宰了他的模样。
云端月依靠在车窗上,微风拂过面颊,望着不断往后退去的群山,有种即将冲破牢笼的雀跃和兴奋。
门罗挥鞭赶马,疑惑问道:“殿下,不去北方了吗?”
北方的一个小镇本来是云端月寻好的落脚点,西境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不去啦!”云端月爽朗一笑:“左右已经离开,去哪不是去?听说你的老家就在西境那边,我早就想见识了,如今正好。”
云端月待在云国两年都快抑郁了,现在终于离开,一切烦恼也随之而去。
“啊——!!!!我们自由啦!”她忍不住双手拢在嘴边,放声大喊。
放眼望去,俱是万水千山,碧空如洗,比人心幽暗的皇城好了太多。
一时间,回音传遍山野。
一旁的夏花惊呆了,这还是那个矜贵自持,高贵疏离的五公主吗?
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释放天性的云端月注意到夏花吃惊的眼神,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那个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从来不是她。
门罗从惊讶中回神,也哈哈大笑道:“原来殿下也有江湖儿女的豪迈飒爽的一面。”
云端月咧嘴一笑:“那是你不了解我。”
说着,弯腰钻出车厢,她大大咧咧坐在车架上:“而且都说别再这么叫我了,再叫打你了。”
门罗往一旁让出些位置,挠头:“殿下的名讳……属、属下不敢……”
见他实在叫不出口,云端月揶揄,“出息,看在我今天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了,以后可别再叫错了。”
门罗红着脸点头,云端月一拍马屁股,马车立刻提速,她向后仰倒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夏花吓得扶住她,即便这样,也不妨碍云端月开心不已的大笑大叫。
完全没有一点少女的矜持守礼。
门罗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人前装作冷酷的侍卫,荒郊野外没了别人后,跟着云端月有样学样。
他一骨碌从车架上站起,手拢在嘴边大吼了几声,欢快的像个撒脱的小狗。
余光瞥到一旁沉默的夏花,云端月一把搂住她肩膀:“来,你也喊一声试试,保证心情舒畅。”
夏花红了脸,想挣脱又不敢:“这、这女人怎么能像男人一样,于理不合……”
“哪条规定说女人不能像男人一样活得自在了?”
云端月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的蔫坏:“放心,我可不会像管教嬷嬷,拿着藤条教你‘笑不露齿’。”
夏花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在云端月的“怂恿”下,跟着她小声地喊了几下。
从一开始的应付小声,到喊出口后,挣脱桎梏的心情开阔,夏花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见云端月和门罗跟猴子似的“两岸猿声啼不住”,她气沉丹田,一闭眼,握拳大声呐喊起来——
“啊——!!!”
这一声喊出后,夏花只觉得自己心中猛然一松,似乎从什么当中解脱出来一般。
云端月和门罗望着她,惊讶地合不拢嘴。
夏花有些紧张:“怎、怎么了?”
她是不是喊的太大声了?公主不会嫌弃她了吧……
“哇,看不出小夏花还是个女高音!”
下一瞬,没有等来训斥,却等来了云端月惊喜的夸赞。
公主又说些奇怪的词了……
夏花不知道什么是“女高音”,却能听出这是一句夸赞。
一时间整个人像是煮熟了的虾子,羞耻的同时,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口胀热。
管教嬷嬷从小教导她们这些小宫女,说话做事要谨小慎微。
即便做的好也没有奖励,做的不好,便会得罪宫里的贵人,轻则掌嘴,重则丢了性命。
从小到大,她目睹过太多次得罪皇权后,凄惨的求饶和血腥的下场,见识太多,从一开始的惊惧到之后的麻木,每个人都像是活在沼泽里,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丈深渊。
后来被分配到五公主的宫里,比起没了前途的失落,她更多的却是庆幸。
听说五公主很是懦弱,别说对下人打骂体罚,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所以当看到春花得罪五公主的下场后,她害怕极了……
害怕有一天,自己也变成池塘里死不瞑目的尸体。
可是……她好像错了,五公主似乎和那些吃人的贵人很像,却又完全不同。
但至于是怎么个不同,她没读过书,说不出个所以然。
如今,望着云端月明媚张扬的笑靥,她和门罗才意识到,殿下……她好像真的很开心,开心到——
脱下了那层伪装成无情冰冷的铠甲。
马车载满欢声笑语,摇摇晃晃远去。
这时,树梢微动,露出一双盛满阴郁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直勾勾望着,灼热的目光几乎要透过薄薄的木板,钉在那人身上。
他默默跟在后面那么多天,她从来不曾分给他半点目光,仿佛……他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棵杂草。
远远的,微风裹着欢笑声灌入耳中,心中窒痛,一时间让他无从分辨是嫉妒还是怨恨。
他并没有发现,眼中流露出的只有落寞和悲伤。
闭上眼,少女的一颦一簇仿佛还在眼前,曾经向他显露的那点柔软,她宁愿给任何人,也不愿意再给他。
为了她,他可以满手血腥,凡是欺她辱她的人,即便是自己的属下……皆殒命在他手上。
他也可以违背本性,不再沉溺杀戮,极力隐藏自己日益扭曲的爱意。
不奢望她也对他有同等的感情,他只想在她身旁多待一刻,乞求她的一点眼神和施舍的温暖。
可是这一切,在曲慎回来后全都化为泡影。
就因为他杀了那个男人的家人,她就不要他了?
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她爱的人不是他。
三年来朝朝暮暮的陪伴算什么,终究比不过曲慎的一星半点。
心口上,被温度熨贴的画像被他叠的整整齐齐。
那是他曾经从云端月书桌上偷来的,哪怕后来知晓是个误会,也被他好好珍藏着。
纸张的边角摩挲着他的胸口,如同一把尖刀在凌迟着他的心脏。
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剧烈的头痛倏然袭来,阿律耶闷哼一声,大掌捂着额头,脖子上的青筋狰狞显露。
头痛欲裂的时刻,他依旧死死盯着路的尽头。
如果能忘记……那他宁愿不再记得她给予的任何……
抖着手探入怀中,里面是压制蛊虫的药,手指按在瓶口,却迟迟没有动作。
下一刻,身体摇晃,他一脚踏空,从高高的树梢上一头栽了下去。
树下是高山悬崖,以及,湍急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