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离田家，隔了大约半个村子。
过马村呈狭长形，从吴家出来往东走不多远，还有一座桥。
从桥上过，拐到河对岸，再往西走，便能走回过马桥。
苗妩站在窗边，听着远远传来的吹吹打打声。
迎亲的队伍，要回来了。
“喂，你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想干什么？”玄卿走到她身边，负手也向窗外张望。
门口的动静越来越大。
有吵吵闹闹声，也有哄笑声。
迎亲队伍速度很快，已经到了院门口。
一群人涌了进来，围在人群最中间的，就是背着新媳妇的田家大郎，咧着一张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苗妩一眼便看到了混在孩子群中间，也跟着涌进院子的细雨。
看到细雨脸上的笑容，她微微一笑，悬着的那颗心，落了下来。
看起来细雨跟村里的孩子，相处得很好。
那她就放心了。
玄卿也看到了人群中的细雨。
他挑挑眉，“呵，瞧着还挺开心。”
小道士被一群孩子围着，嘴皮子叭叭叭叭的，也不知在讲什么。
笑得眼都眯了起来，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嘁，真是没眼看。
话说回来，主家曾提过，村里的孩子头儿，是那个来喊人的虎子？
虎子呢？
怎么被围在当中的，成了那小道士？
可真是祸害，走哪祸害到哪！
瞧瞧，才多大一会儿，就抢了村里孩子王的风头！
啧啧啧啧啧，他真为那个叫虎子的娃，掬一把同情之泪。
被玄卿同情的虎子，可没空想七想八。
他也混在孩子群里，半张着嘴，一脸认真地听着细雨眉飞色舞，绘声绘色。
苗妩侧耳细听，忍不住想笑。
怪不得那群孩子个个围着细雨，听得十分认真，原来她暂时当了说书先生，给村里的孩子们讲故事。
嗯，细雨讲的这个故事，有点熟悉——两国交战，某位英勇小将单枪匹马闯敌营，斩下敌军将领首级的故事。
不过，可能隔得久了，故事细节被细雨篡改许多。
譬如说，那小将英勇非凡，打遍全营无敌手，简直是上能飞天，下能入地。
小将的趁手武器，从长剑变成了长鞭。
长鞭一挥出，声如雷鸣。
一鞭震飞敌营三千士！
一鞭卷下敌将首级！
再一鞭，挥出一条血路。
一人一骑，带着敌军将领首级，如闪电般杀出敌营……
苗妩抬手，掩住唇角的笑意。
就离谱！
可如此离谱，村里的那帮孩子们，却听得一脸认真，时不时发出惊叹。
连堂屋里正在进行的拜堂礼，也顾不上去凑热闹。
待到新娘子被送入新房，小将的故事也终于结束。
“……好了，这个故事讲完了。”
细雨过了把瘾，志得意满地扬着脑袋。
完了？
孩子们围着她，七嘴八舌。
“那，那小将后来当大将军了吗？”
“那当然！”
听到故事里的小将，当了大将军，孩子们心满意足，犹如自己当了大将军一般，发出欢呼。
“还有故事吗？”有人眼巴巴地问。
细雨得意地扬着头，“故事多得是，不过，你们不是说要带我去逮麻雀？”
虎子站了出来。
“走！我们带你去逮麻雀，然后咱们去烤麻雀，烤的时候你再讲个故事给我们听，行不行？”
“成交！”
两只手掌在空中“啪”地一击。
孩子们呼啦啦，又一窝蜂跑了出去。
方才回来时，途经过马桥。
马车就在桥头停着，只不过那时故事讲到最精彩处，细雨一时忘了大白。
现在故事讲完了，她又想起来了。
“先去桥头，那有辆马车，我要去找我最好的伙伴，”细雨拍着胸口，“到时候，我把它介绍给你们认识！”
能认识个新伙伴，村里孩子都没异议。
只是，桥头有辆马车？
可是，迎亲队伍刚从桥上过来，他们根本没看到什么马车。
细雨一脸神秘兮兮。
“你们不信？那跟我走，我给你们变个戏法！”
“走，走，走！”
一群孩子跟着细雨，又跑回到桥头。
“马车在哪？”
孩子们围着细雨，七嘴八舌。
桥头空旷。
若停着一辆马车，一眼便能看到。
可根本没有马车嘛。
细雨清清嗓子，“急什么？戏法还没变呢，马车当然显不出来！”
她挥挥手，“退后，你们都退后，睁大眼睛，瞧仔细喽！”
她背着手，在人群前踱来踱去。
“若是谁眨眼，没看清，那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哦！”
孩子们兴致勃勃，催声震天。
“哎呀，你快点变戏法吧！”
“快点，快点！”
“别催！”细雨神气地摸摸鼻子，装模作样地开始掐手势。
手诀是练熟的，细雨的十指灵活地上下翻飞，孩子们虽看不懂，却觉得十分厉害。
“哇，你好厉害，你的手指都能打成结！”
“对呀，这是我见过的，最灵活的手指头！”
孩子们啪啪啪鼓起掌。
细雨嘿嘿一笑，装模作样结束。
她大喝一声，“睁大眼，看好了！”
孩子们立即瞪圆了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细雨手指一勾，苗妩布下的妖力罩重新化为妖气，被她勾了过来。
慢条斯理将白色妖气揉成一团，细雨将妖气收了起来。
孩子们自然看不到妖气，不过，空地上凭空出现一辆马车，却个个看得清楚。
先显露的是一辆宽敞的车厢，然后是拉车的白马，再然后，是系在马车后的另两匹马。
“哇，真有马车！”
“还有马！”
“好多马！”
“这些马好高，骑上去一定很威风！”
孩子们吵吵得犹如炸了锅。
庄户人家有养牛的，可以帮着耕田。
有养驴的，可以帮着驮货。
有养羊的，可以生羊崽，喝羊奶。
就是养马的少。
刚听了小将骑马闯敌营的故事，如今又看到真正的马匹出现在眼前，孩子们顿时眼热不已。
“这马我们能骑吗？”
细雨很大方，“那两匹马不行，这匹白马可以骑。”
“白马是我的！”
“哇，白马是你的？”孩子们惊呆了，“你竟然有一匹马？”
爹娘说过，马很贵。
可新认识的小伙伴，竟然有一匹马？
天哪，真了不起。
“你的马，能让我骑下吗？”
细雨一挥手，“行啊，谁想骑马，都可以骑！”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
逮麻雀可以等会儿去，他们要先尝尝骑在马背上啥滋味。
细雨过去解下白马，牵着白马走到众人面前。
“谁先来？”
“我！”
“我，我！”
“我先来！”
刹那间，三四只手举了起来，细雨眼珠一转，一指虎子。
“虎子，你来给他们排好队，按队形，一个一个来！”
虎子大声应了声好，眼一瞪，对小伙伴们吼道，“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刚才的故事白听了？都学学故事里的那小将，他有像你们这么吵吵吗？”
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小了。
虎子威风凛凛，“现在，按个头高矮，排队！”
孩子们动了起来，很快，队伍便排好了。
细雨牵着白马，挑眉看着从高到矮，排成一溜的队伍。
虎子不老实。
他的岁数不是这帮孩子里最大的，可个头却是最高的。
若从低往高排，他得最后一个才轮得到骑马。
如今，从高往低排，第一个就是他。
不过，其他孩子倒是没有异议，细雨也没多事。
虎子第一个骑马，他站在比他都高的白马面前，又兴奋又有点害怕。
这马太高，他要如何上去？
细雨正在交待白马。
“小白，你带着他好好溜达一圈，不许惊了人，也不许摔了人，知道吗？”
白马喷了个响鼻，晃晃耳朵。
虎子一脸惊叹，“你在和它说话？它，它能听懂你说话？”
细雨仰着下巴，“能啊，不信你看——”
她拍拍白马的脑袋，“屈膝！”
高大的白马，猛然间矮了半截——它前肢弯曲，跪了下去。
“哇！它，它真能听懂你说话！”虎子羡慕得不行不行。
细雨得意洋洋，“我的马，当然能听懂我说话！”
她托着虎子，轻轻松松将虎子送上马背。
白马背上没有马鞍，骑着其实并不舒服，但孩子们并不在乎。
过马桥边，传来一阵一阵的惊呼声和笑声，比正办喜事的田家小院还热闹。
“接新娘子的大黑驴，是你家的？”细雨找到了村长家的小孙子。
小孙子排第四个，正眼巴巴地等着骑马。
“对，我家的，怎么了？”
“你家的驴让我骑骑，白马我让你骑两圈，怎么样？”
“成交！”
村长家的小孙子，转身就往田家跑。
接完新娘，大黑驴还没来得及牵回家，还在田家后院拴着。
很快，他就回来了，手里牵着一头大黑驴。
原本有头驴，他是村里伙伴羡慕的对象，毕竟他跟他娘回外祖家走亲戚时，可以骑着驴，可他村里的小伙伴，只能走着去。
可现在，没人羡慕他了。
一匹马和一头驴并排站一起，谁都会选马。
连村长的小孙子也放弃了自家的驴。
那头，虎子正在吆喝，“轮到谁了？快一点！”
“我，我，我，”小孙子急得大喊，“到我了。”
匆匆忙忙，将手中驴绳扔给细雨后，村长家的小孙子迈开腿，朝白马跑去。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铜牛，你不许加塞！”
负责看着小伙伴挨个骑马的虎子，威风地朝他吼，“谁让你瞎跑？还不赶紧过来，再有下次，过时不候！”
“来了，来了！”小孙子颇觉委屈，“那不是那谁想骑我家的驴，我去牵驴了！”
“对了，虎子哥，我能骑着马溜达两圈，两圈！”
这可是马主人自个说的，他能骑两圈。
小孙子誓死扞卫自己的权利！
虎子却顾不上理他，“你说啥？谁想骑你家的驴？”
“你家的驴？没人牵着，可别把人摔了！”
村长家的驴，只认村长家的人，只有自家人牵着，那驴才不会尥蹶子。
村长孙子也想到这一点，也是脸色一变。
“哎呀，我忘了！”
两人同时转头，村长孙子急得大喊，“喂，那驴你……”你先别骑，等我骑完马，我牵着你再骑！
话没说完。
虎子和村长孙子看着躺在驴背上，一脸惬意的细雨，齐齐傻了眼。
这，这就骑上了？
还是躺着的骑法……这样骑，不怕掉下去吗？
村长孙子揉揉眼，“那是我家的驴吗？”
他家驴为啥不尥蹶子了？
虎子也揉眼，“应该……是吧？”
看了两眼，发现那驴确实很温顺后，虎子就不看了。
“看来你家的驴改脾气了……那正好，你不用管你家那头驴了，快点，骑两圈赶紧下来，还有人等着呢！”
“哦！”
……
细雨躺在大黑驴背上，悠哉悠哉到了马车旁。
她一骨碌儿坐起身，掀起车帘。
马车内，大白正鹅掌朝天，一动不动，仰面躺在地板上。
装死呢？
“大白？”
大白微微侧过头，小黑豆眼里都失了神采。
它是天底下最可怜的鹅！
细雨、苗掌柜、玄卿前辈，还有薛先生、薛五叔联手，欺负它一只鹅！
就问，天底下有哪只鹅，能用翅膀比划出石头和剪刀？
可怜它，直到最后才想通这一点。
那群家伙，心都不会痛吗？
真是……人不做人，妖也不做妖！
欺负它一只小鹅妖，一个个的可真有出息！
大白愤愤不平。
看到细雨，它翻了个白眼，又扭过头去。
生气中，勿扰！
细雨扑哧，笑出声。
大白自从开了智后，鹅脸上的小表情，就越来越有意思。
“大白，赶快爬起来，我又有了一头驴！”
大白没理她，衣襟里的小纸却听不下去了。
它探出脑袋，“那是村长家的驴……细雨，你可不能抢别人家的驴！”
“知道，我又没说要抢！”细雨把小纸塞了进去，“你别出声！”
“那可是一群孩子，胆子小，若是吓到他们，你负责！”
小纸哼了一声。
它可负不了责，不说话就不说话！
小纸又缩了回去。
细雨探身，拽住大白的脖子，将它拖了出来。
“别装死了，我都来喊你一起去玩了。”
细雨数着从村里孩子处知道的好玩游戏。
“一会儿要去逮麻雀，还可以去捞鱼，凿冰做冰灯……大白，走呀！”
待村里孩子看到跟在细雨身后的大鹅时，都吓了一跳。
“好大的鹅！”
“哇，这只鹅看起来好凶！”
“天哪，这只鹅，也是你养的？”
“对呀，它叫大白！”细雨郑重介绍大白，“它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一只鹅！”
“也是我最好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