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欢想起嬿婉的话来,太后在宫中深耕几十年,即便她们和皇帝清洗了几遍太后的心腹,可也保不准还有潜伏之人。就如今天白日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小丫头一般,看似与慈宁宫毫无联系,实际上却为太后所用,令人防不胜防。
而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引导太后,让这些人对上皇帝,而不是她们,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想到这里,意欢的笑容更加的诚挚和认真地许诺:“太后娘娘,臣妾等只要您不回宫,便不与长公主为难。”
她们只限制了太后自由,而皇帝是要太后的命,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太后见嬿婉和意欢如此轻描淡写,眼睛不由得一亮,承诺道:“哀家梦中得了先帝启示,要去五台山为国祈福,为征战沙场的将士们祈福,引导将士们的英灵返回故土。”
“哀家心意已决,决定长侍于佛祖之前,在五台山茹素五年,祈求皇家子嗣昌隆,祈求天下风调雨顺,祈求大清长治久安。”
荡平准噶尔的大军即将踏上回程,达瓦齐不久就要被献俘,这个紧要关头,皇帝自然不会让为大清将士去祈福的太后突然暴毙。太后能想出这个主意,显然是对皇帝防备甚深。
见意欢神色松动,太后又试探道:“意欢,既然你与哀家说好此事,那坐胎药一事——”
是不是就不必在皇帝面前提及了?
意欢一愣,摇着头笑了,鬓边白玉雕的水仙花钗下,银丝流苏轻轻拂过她冰雪晶莹的面庞,衬托着其上的一双明眸如寒夜中的星星,叫太后不敢与其对视。
意欢粲然一笑,如雪地中骤然开放的红梅,极冷中绽放的极艳一般,又惊心动魄之姿。她反问道:“太后娘娘如此得陇望蜀,臣妾等又如何敢相信娘娘不回宫的诺言?”
“太后娘娘也不必再试探臣妾了,该您做的,一分都不会少。不该牵累的人,一个都不会多。”
她心中知晓是自己的一丝悲悯被太后瞧出来了,才有这样的得寸进尺。
太后微露悔意,分辩道:“哀家并不是这个意思。”
意欢却已经起身了。
夏夜的暴雨持续时间并不太长,如今云层已经裂开道缝隙,只是在深蓝夜空中并不明显。雷声渐化作闷响,如年节下坤宁宫祭祀时的萨满鼓点一般,雨势渐渐缓和了起来。
她知道,雨快停了。
意欢转身凝视着太后,思索了半晌,却到底是没有一句话好对太后说。
她陪伴在皇帝身侧,起始于慈宁宫,也即将结束于慈宁宫,也算是有头有尾。
意欢走到檐下,等候的荷惜撑起福珈默默递上的伞来,二人走入那细密织就的雨幕里。
太后跟着意欢走了出来,默默注视着意欢的背影渐渐融入雨幕,消失在雨夜之中。
天空骤然被一道闪电割裂成两块儿,重檐庑殿顶的吻兽映出森森冷光。缓和许久的雷声突然重重一震,惊起满院草木簌簌震颤。
太后搭着福珈的手,回望着檐下被闪电照亮的鎏金匾额,终于看清 \"万福攸同\" 四字背后,是她亲手栽培的棋子们编织的弥天罗网。
细密的雨点落在慈宁宫的金砖墁地上,迸溅的水雾裹挟着草木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将人的眼前扑得模糊难辨。
太后对着福珈轻声道:“福珈,雨不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