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斗金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忍着心慌道:
“您来买粮,小人卖粮。
小人说了二两银子一石精米或白面,您二话不说直接递给小人四两银子,这不是表明您同意小人卖的粮价吗?
还有,小人收了您的银子,您收了小人的粮食,这银货两讫的事,您这样的贵少爷不会反悔吧?”
“工司定价八文一斤精米或白面。”
根扎布多尔济没被斗金的话唬到,他板起小脸看着斗金,一针见血道:
“你卖高价给我们,又低价卖给城外的汉人,有违萨布素将军制定的律法。”
斗金见根扎布多尔济开口就是工司,硬着头皮耍赖道:
“小少爷,您口口声声说小人违反律令,您有证据吗?
您花四两银子买两石细粮,就不能是您看小人做善事不易,特意赏给小人的吗?”
“有做善事不告知我,强行让我赏你银子的吗?”
根扎布多尔济气呼呼地瞪了眼斗金,接着敛了敛神色,温声问道:
“听说你以三文一斤的价钱卖粳米给城外的汉人,你为何要这样做?”
斗金瞄了眼根扎布多尔济,没好气地道:“还能为何?我不低价卖给他们粮食,他们早就饿死了。”
“你还挺有善心。”
根扎布多尔济满脸认真地夸了句。
斗金听着却觉得根扎布多尔济在讽刺他,他翻着白眼瞪向根扎布多尔济。
巴特尔见状,边摸了摸后腰处别的匕首,边眯着眼警告地看了眼斗金。
斗金看见巴特尔冰冷的目光,吓得身子微颤。
他慌忙转身跑到柜台拿了八钱银子出来,双手递给根扎布多尔济,急声道:
“小少爷,是小人猪油蒙了心,不该多收您的银子。
小人给您道歉赔罪,您别让护卫杀小人啊……”
要知道,他能靠着卖粮“劫富济贫”这么多年还没出事,一是因为他胡搅蛮缠,有钱人懒得跟他计较;二便是他能屈能伸,说不过就立马认怂。
“不会杀你的。”
根扎布多尔济拽了下巴特尔的衣袖,没伸手去接那八钱银子,“今日你被我找上门来,日后你还会干这样的事吗?”
“小人以后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斗金眸子微闪,满脸诚恳地摇了摇头。
根扎布多尔济盯着斗金看了半晌,思忖道:
“这样吧,过会儿我回府后,去问问我额吉能不能让我捐些银子给你?
若是我额吉同意,以后你别坑别人的钱,直接用我捐的银子低价卖给汉人粮食吧。”
说到最后,根扎布多尔济小声嘀咕了句“也不知道曾祖父给我的八万两银子够不够?”
斗金愣了下,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根扎布多尔济。
他就说他讨厌富人肯定有他的道理,天知道他累死累活地倒腾了半辈子粮食,也没存下来八万两银子。
眼前的小少爷却张口便是八万两银子!
斗金暗自咬了咬牙,默道:为了八万两银子,他变副嘴脸是应当的吧。
“小少爷,八万两银子能买六万多石细粮了。”
斗金腆着脸笑得异常谄媚,他使劲往下低了低头道:
“小人保证会记住您的话,不再坑…呃,不再报高粮价。”
“好。”
根扎布多尔济瞧了眼笑的不正常的斗金,下意识往巴特尔身旁靠了靠。
巴特尔冷冷地瞪了眼斗金,小主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不体面的人。
斗金稍稍收了收嘴角,眼巴巴地看着根扎布多尔济。
根扎布多尔济收回八钱银子,拉着巴特尔的手边往外走,边提醒道:
“记住我的话,明日我再来找你。”
“小人会的。”
斗金转了转眼珠子,弯着腰笑眯眯地把人送到门外。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个人去跟着根扎布多尔济,偷偷打探下是哪家的富少爷时,拐角的侍卫们赶着马车出来了。
斗金远远地扫见侍卫腰间别的大刀后,吓得连连后退两步,彻底打消了心里的想法。
在这宁古塔,侍卫们能带着刀上街的,除了官家,只剩下前些时日传闻要来的皇家公主了。
若传闻是真的,那他岂不是坑了皇家的人?!
斗金瞬间如坠冰窟,两腿颤颤地进了店。
跳上马车的巴特尔瞧见斗金这副模样,挑了挑眉,暗道:敢坑小主子,吓不死你。
半个时辰后。
换了身衣服的根扎布多尔济小跑着去书房找林棠。
“额吉,您在忙嘛?”
根扎布多尔济悄悄瞄了眼林棠面前的宣纸,放轻声音问道。
“忙完了。”
林棠回头看着根扎布多尔济,见他满脸写着有话要说的模样,随手拉了个椅子放在旁侧,示意根扎布多尔济过来坐。
根扎布多尔济笑嘻嘻地谢过林棠后,屁颠屁颠地坐到林棠旁边,给她讲今日遇见的事。
林棠耐心听完后,扬着笑脸真心实意地夸奖了他两句,柔声问道:
“所以,你是想给斗金捐八万两银子,让他不用再骗有钱人的银子,去救济没钱卖粮食的汉人嘛?”
“是啊。”
根扎布多尔济用力点了点头,“额吉,骗银子总归不好,有钱人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那你的银子就是大风刮来的啊?”
林棠揉了揉根扎布多尔济的脑袋,笑着打趣道。
“每年我的生辰,曾祖父都会给我一万两银子。”
根扎布多尔济歪着脑袋想了想,语气欢快地道:
“曾祖父还说过,若是银子不够花,我随时都能写信问他要。
额吉,我可以先把银子捐给斗金,再问曾祖父要嘛。”
你曾祖父可真是养了个好孙子不够,又养了个好曾孙子。
林棠好笑地摇了摇头,接着温声问道:
“儿子,你有想过斗金高价和低价卖粮之间的差价嘛?
就拿今日来讲,若不是你去问菜价,阴差阳错知道了他卖粮的真正价格,只你一人他便能多赚八钱银子。
粳米五文一斤,他卖三文,是亏了两文,但他要卖出四百斤粳米才没有赚不该赚的银子。
你再想想,真正没银子吃饭的汉人,要买多久的粮才能买够四百斤粳米?”
根扎布多尔济惊愕地看着林棠,喃喃道:“额吉,这么说,他还是在骗我吗?”
“他没骗你,只不过没把话说全。”
林棠安抚地拍了两下根扎布多尔济的背,缓声道:
“斗金他是有善心,但他也是个商人。
就像额吉,额吉有很多银子,也种出了很多粮食,可除非朝廷有灾外,额吉不会轻易松口去捐粮食和银钱。”
“才不是呢。”
根扎布多尔济想也不想地反驳道:
“额吉最最善良不过,跟斗金才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