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躺在床上，她身后那张桌子上的平板电脑亮着盈盈白光，屏幕上那个傻乎乎的笑脸在上面跳来跳去。
【宿主，宿主……】
0514一声接着一声地喊道。
这是允禾从副本回来的第三天，她依旧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对0514的呼喊也是充耳不闻。要不是检测到她还有心跳，0514都要担心自己的宿主快要死了。
不过这次女孩在听到0514的呼唤时，动了动。她翻了个身，正脸直直对上了电脑屏幕。
那张惨白又憔悴的脸吓了0514一跳，虽然知道允禾已经不需要进食了，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0514还是问道:【宿主，您要不要用积分换点吃的？】
哪知女孩翻了个白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讽刺道:“想方设法坑我积分对吧？”
听到女孩的语气不善，0514不敢说话了。
他有种直觉，女孩对他的怨气很大。
于是他只能缩在屏幕的角落里，观察女孩的同时，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间免费赠送的系统空间很小，家具也就两件，除了床就是桌子。女孩从床上起来后便来到了桌子前，她移动着鼠标，点开了玩家论坛。
虽然距离副本关闭已经过去了三天，但玩家论坛依旧很热闹。从管理员再次开启了论坛后，无数名玩家就在上面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允禾看着热度前十的话题，基本都是与【奈河之东】、【囍】和【鬼新娘】相关。
她随意点开了几个话题，大致浏览了一遍。
这些话题的讨论者们对于副本崩塌这件事各有各的看法，有些认为是游戏要完蛋了，有些又认为是bug修复。
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但允禾一目十行地扫下来，发现里面除了假消息，便是一些夸大其词的描述，真实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
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讯息后的允禾没了兴致，她的鼠标移动到右上角，刚想关闭论坛时，就瞟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241楼:【说个恐怖消息，宋晏礼死了。】
允禾一愣，她慢慢滑动着鼠标滚轮。
第242楼:【你开玩笑吧。】
第243楼:【神经，传播假消息的能不能滚出去。】
……
第257楼:【服了，今天又不是愚人节，开这种玩笑很好笑吗？】
第258楼:【别以为你是匿名就可以乱造谣了，敢诋毁我的男神，小心我顺着网线去暗杀你。】
基本上没有一个人相信241楼的话。
就在所有人质疑时，第241楼的Id发出了一张截图。
那是玩家排行榜的截图，在第一名消失已久的宋晏礼出现在了1级玩家的排行榜中，而属于他名字的那一栏，彻底变灰了。
第273楼:【我草，疯了吧。】
第274楼:【见证历史了兄弟们。】
……
第289楼:【假的吧，老师，我们家晏礼为什么会出现在1级玩家排行榜里？这是假的吧，我不相信。】
第290楼:【楼上说得对，这应该是重名吧。】
……
帖子的楼层在疯狂增长，允禾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到她眼睛发酸时，允禾才缓缓地眨了眨眼。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在角落里待了许久的0514蹦了出来。他用那圆滚滚的身躯挡在了屏幕中央，有些不太熟练地转移着话题:【累……累了吧，要不我们去玩家世界逛一逛？】
允禾没有回答0514，她冷静地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冷漠地注视着那张笑脸。
0514被她疏离的表情看得头皮发麻，虽然他没有头皮这种东西，但0514依旧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女孩敲了敲桌子，平静地问出了一个恐怖的问题:“你如实交代，还是我来审问？”
上次在系统空间的记忆倏地席卷而来，0514那张笑脸莫名抖了抖，机械音隐隐有些发颤:【问……问什么？】
“我想想，”允禾冷笑了一声，“是该问你，宋晏礼去了哪里？还是该问你鬼新娘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这两个问题0514都无法回答，他又沉默地缩回了角落里，不敢吭声。
“滚出来，”允禾无情命令道，“我就知道你没办法回答，那我换个问题吧。”
那个黄黄的小圆球滚了回来。
“为什么会出现副本融合？”
从允禾刚才浏览的信息来看，她能大致推测出【奈河之东】是【囍】和【鬼新娘】进行融合后的结果，但她不明白，一个Npc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似乎是在纠结能不能回答，0514想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讲起了条件:【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破局的？】
0514作为允禾的个人系统，他有权限观看玩家视角的回放，但由于允禾在【奈河之东】中的身份被更改为了Npc，因此她根本没有玩家视角的回放可以观看。
允禾看了他几秒，问:“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答案？重要吗？”
0514想到主系统派给他的任务，觉得无比头疼，他“嗯”了一声，回答道:【重要。】
【我需要知道你的动机和想法。】
允禾的反应很快:“这也是你们的观测内容？”
其实不是，主系统当时的原话是，他对允禾感到了好奇。但0514总觉得不能说实话，于是他说:【对，如果你能诚实回答的话，我也会相应地回答你的问题。】
允禾思考了一下，她觉得不亏:“可以，我同意这个交易。”
【好，】0514的小球蹦跶了一会儿，【那我想问一下，你真的杀死李兴了吗？】
0514有其他玩家的视角回放，但从他看到的画面来说，0514并没有发现允禾动手的痕迹，而且他也不认为允禾能够将李兴肢解成肉块。
“你不知道？”允禾讶异地问道。
【不知道，】0514回答，【李兴的玩家视角在他进入森罗殿时就切断了，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被小鬼附身，所以我无法知道他是怎么死亡的。】
“他的确是我开枪杀死的，”允禾诚实回答，“但他后面变成那具肉块是小鬼做的。”
允禾在恢复记忆后，就对李兴起了杀心。如果说之前他的冒犯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那么宋晏礼的死就成了导火索。
开枪杀死李兴的那一刻，允禾格外地平静，但她也觉得这样的自己格外地陌生。
换成以前的她，再愤怒也绝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复仇。但现在的她，在这个被法律和规则遗忘的游戏世界里，自己竟然渐渐被这里的血腥和暴力同化，也成了一个打着复仇名号的刽子手。
允禾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陌生了，所以从副本回来后沉默到现在，不仅仅是因为宋晏礼的死，还因为她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0514能感受到允禾情绪的波动，他想了想，尝试用人类的方式去理解这段情绪。
【所以你现在对于杀死李兴的举动，是有负罪感的吗？】
“没有，”允禾的目光很坦荡，“我知道自己杀死了一条生命，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但我现在并不后悔我的选择。”
“如果可以，我也会为李兴的死付出代价。但再来一次，我依旧会杀死他。”
这枚彻底杀死灵魂的子弹，她还是会射进李兴的心脏中。
【既然你不后悔，那就不用再继续钻牛角尖了啊。】
“我不是钻牛角尖，”允禾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洁的桌面，说，“我只是在害怕这样的自己。当一个人在没有规则制度的环境里待久了之后，便会渐渐失去最基本的道德和伦理，变成一头野兽。”
“我不想自己成为这副模样。”
【可这里就是这样的啊，】0514不解，【惊悚游戏本来就是由血腥和暴力组成的，这里不需要法律，更不需要道德。弱肉强食，才是这里的基本准则。】
“是啊，”允禾笑了笑，她看着商城里的那张复活卡，轻声道，“所以我才想要尽快地出去。”
0514没有在意允禾的这句话。
要知道，人这种生物，能坚持初心的有几个呢？
惊悚游戏里曾有无数个这样的允禾，他们最开始的初衷都是回到人类社会，但随着级别的提高，尝到了好处的怪物们，怎么可能会甘心再回到那个被法律约束的人类社会去呢？
0514觉得，只要等允禾站上了惊悚游戏的巅峰，她就会明白，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于是他在屏幕中央转了转，只当允禾在胡言乱语。
【那周溯和陈宏山又是怎么死的？】
从季红的视角来看，生死蛊应该是下在了允禾和陈宏山的茶里，与此毫无关系的周溯为什么会死？
0514没想通。
“当时是自食其果咯。”
允禾最开始没想杀死周溯，只是她没想到失去记忆后的周溯在【奈河之东】的副本中会如此恶劣。竟然以她的困境做要挟，逼迫允禾做他的禁脔。
这种病态又恶心的爱恋简直让允禾想吐，她讨厌被当作物品的感觉，更讨厌以外表性别为由的轻视。
既然周溯碍了她的眼，那不如就顺手除掉他。
反正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罢了，就当提前送他回家吧。
于是行动派的允禾，在宴客仪式开始前，便将她的茶与穆离的茶掉了包。再利用穆离多疑的性格，以敬茶之名，打消他怀疑的同时，再将那杯盛有母蛊和血引的茶灌入周溯腹中。
这样一来，换命之术便会彻底失败。
而没有成功换血的穆离则会自食恶果，落得暴毙而亡的下场。
【那周溯和陈宏山，】0514学会了抢答，【一个吞下了母蛊，遭到了血引的反噬而死；另一个吞下了子蛊的陈宏山则是作茧自缚，死在了他亲手为自己妻子打造的陷阱中。】
“回答正确。”允禾歪着头，支着下巴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相信她们？】
他指的是林烟、司南韵和季红三人。
“为什么不能相信？”允禾有些不解，“比起相信男人，我更宁愿相信我的同性们。”
“而且，事实也证明，她们值得我的信任。”
【所以第七天你的昏迷是装的？】
0514的机械音出现了起伏。
他就觉得奇怪，明明司南韵和林烟没有下药，为什么允禾还是会昏倒？在反复观看了回放后，0514依旧不得其解。结果他没想到的是，这场昏迷居然是允禾装的。
“最开始是，”允禾的笑容有些羞赧，“后面其实我是真的睡着了。”
【……】
“问完了吧，”允禾露出了狐狸尾巴，“既然你问了三个问题，那么公平起见，我也要问三个。”
中了圈套的0514还在天真地讲条件:【有些问题因系统限制我无法回答你哦。】
“知道了，知道了。”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融合？”
这是允禾最开始就想知道的问题。
0514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回答道:【因为鬼新娘获得了主神的部分力量，出现了自我意识的觉醒。她想取代你的身份，成为玩家。】
这一点允禾隐约有猜到。
她的双眸微微眯起，盈白的光打在她挺翘的鼻头上，此刻的允禾像只狡猾的狐狸，正满肚子坏水地盘算着如何吃掉猎物。
身为猎物的0514突然觉得自己的幻肢隐隐发凉，下一秒，他就听见了狐狸的磨牙声。
“意思是，宋晏礼是主神？”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一道惊雷，差点把0514的主机烧坏。
他浑身僵硬地滚到了角落里，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不敢再说一句。
从看见宋晏礼的尸体消失的那一刻起，允禾就有怀疑过，不过0514现在诡异的态度更是加深了她的怀疑。
她哼笑一声，暂时放过了他。
“第二个问题。”
0514舒了口气，不等他滚回来，允禾的下一句话又差点把他炸死。
“【奈河之东】的玄度，是你们的主神还是主系统？”
允禾的语气很笃定，0514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到的。
见0514闷不吭声，允禾再接再厉道:“第一个副本里的玄度早在我杀死他后就彻底死亡了，第二个副本里的他根本就不可能是玄度。”
【万一……就是玄度呢？】
在0514毫无底气的辩解中，允禾拿出了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这把匕首从她进入【奈河之东】时就一直跟着自己，最开始她还怀疑这是周允禾的嫁妆，直到后面她才想起来。
这其实是进阶任务的奖励道具。
第一个副本中系统判定的是她杀死鬼新娘，因此，这把沾满了玄度血液的匕首便成了奖励道具——【轮回之刃】。
只不过后来因为副本崩塌，她也丧失了这段记忆，与这把匕首一起卷入了【奈河之东】中。
她看着这把匕首，戏谑道:“这把匕首的作用是灵魂轮回，但凡是被匕首杀死的灵魂，都会无视所有空间和时间上的阻碍，进入轮回，开启新的人生。”
“如果说第二个副本中的玄度是他本人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惊悚游戏的道具出了问题呢？”
面对允禾的质问，0514哑口无言。
其实允禾给出的理由并不准确。
这把匕首的作用的确是灵魂轮回，但玄度不是灵魂，他是主神的一缕分身，哪怕是被匕首杀死的他也无法进入轮回之中。
可惜这些解释0514根本不能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口，更多的秘密便会暴露出来。
他现在只能闷声应下了允禾的质疑。
允禾见他沉默，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我就说为什么这七日换命仪式一个都没成，除了我自己避开的那些仪式以外，那个冒牌货玄度也帮了忙的吧。”
听着允禾大大咧咧地说主系统是冒牌货，0514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他挣扎道:【可能是你的错觉……】
“错觉？”回忆起第二个玄度时的允禾冷笑，“在祛邪仪式里，他把我的魂魄唤了回来；在赐福仪式中，如果不是他故意延长了解开封印的时间，我的魂魄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回到肉身之中。”
“你管这些叫错觉？”
0514小声回答:【是因为他善……】
见这个蠢蛋笑脸还在嘴硬，允禾也不强求了，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奈河之东】副本崩塌后，那71个女鬼的魂魄自由了吗？”
这个问题0514终于可以正面回答了。
【自由了。】他说，【你不是很清楚吗？】
“我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虽然用杀死灵魂的玫瑰手枪射穿了鬼新娘的心脏，但最终带走她生命的，其实是轮回之刃。
这也是允禾坚持要亲手杀死她的原因之一。
她还是想要给这群困在轮回中的女子们，一个自由。
【好了，问题结束。】
承受完酷刑的0514松了口气，急于转移话题的他颁布了新的任务:【通知一下宿主，由于你的第二个副本——【囍】异变成了4级副本【奈河之东】，根据评级和实力检测来看，你的下一个副本将是晋级赛。】
“晋级赛？”
【是的，晋级为4级玩家的晋级赛，也是由初级玩家晋级为中级玩家的晋级赛。】
1～3级被称为初级，4～6级被称为中级，6～7级被称为高级。
允禾没想到自己的跨度这么大，她愣了一会，问:“晋级赛有什么不一样吗？”
【晋级赛的副本是全新副本，它由惊悚游戏随机生成，全程采取公开透明的方式进行全玩家直播展示。】
“直播？”
【是的，这是为了确保晋级赛公平公正。】0514突然点开了电脑的某个界面，一个巨大的转盘出现在眼前，【现在开始，由你亲自抽选晋级赛副本。】
【温馨提示，晋级赛中任务失败并不会真正死亡。但如果你在游戏中被队友或者是Npc杀死，则会彻底死亡。】
允禾心脏一沉，看着眼前巨大的转盘，按下了开始抽奖的按钮。
转盘开始旋转，随着速度越来越慢，允禾看见了那根指针落在了血红色的一栏。
上面的字体显示着——
【女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