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餐厅收银台后,中年店主出神的望着天边。
朵朵烟花炸开,映照的天幕亮如白昼,却遮住了点点繁星。
他轻声低喃,“一转眼又十年了,也不知道星哥怎么样了……”
“柯欢!臭丫头你给老子站住!”
一声怒喝突然响起,打断店主的沉思,他循声看过去,无奈摇头叹息,转头拨出一个电话。
“喂,弟妹,柯宁又和欢欢打起来了,你赶紧过来管管。”
“嗯嗯,我等你,你快一点啊,大过年的,别又给我店砸了。”
放下电话,他转头看见已经转战后厨的父女俩,顿时大惊失色。
“胖子,欢欢!不准在厨房打架!快出来!”
江冷一个鹞子翻身跳出收银台,焦急的往厨房跑。
就在这时,门开了,进来乌泱泱一大群人。
“哟,看你这着急忙慌的样,这是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打扮儒雅,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小萝卜头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出尘。
他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兴冲冲问道。
“黑瞎子,今年有做我姐最爱吃的糖醋鱼吗?”
江冷淡淡扫他一眼,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
“做了,就在厨房,但胖子和欢欢在那边打起来了,你听这动静,”
他指了指身后传出噼里啪啦巨响的厨房,恶劣的笑了。
“还能剩不?”
“啊!”付子墨大叫一声,急吼吼推开挡在前面的欧阳右,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
“啊啊啊你们这两个混世魔王,放开我的糖醋鱼!”
欧阳右愣怔一瞬,转而摇头叹息道:“子墨这家伙,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他扭头朝店外张望片刻,没看到想找的人时,又叹了口气。
“墨儿也是,大过节的还不着家,就欺负我一个孤寡老人。”
他摆摆手,“小朋友们,都自己找地方乖乖坐好,你们爸妈一会儿就来。”
说罢,他拽过江冷,径直走向厨房,“子墨、柯宁、欢欢,大魔王来抓小孩了哦~”
……
在好一番“大战”后,欧阳右左手拎着柯宁,右手拎着抱着盘子的付子墨出来了。
他身后,江冷抱着嗷嗷哭的柯欢好一通哄。
这时,店门又开了,陆陆续续进来一群说笑打闹的男女。
走在最后面的白裙女人掩唇轻笑。
“呀,大过年的,你们怎么还打孩子?多不吉利呀。”
她走上前,伸手抱过柯欢逗弄起来。
“哦哦~欢欢不哭,告诉阿姨,谁欺负你了,阿姨帮你骂他。”
“白唤儿,你闲的慌就去管你家老二,我可听杜医生说他又考了全校倒一。”
“还叫什么杜医生,都转行多久了,麻烦叫我杜老师,谢谢。”
杜若和一红裙女人一起走进来,无奈的白柯宁一眼。
柯宁看见红裙女人的瞬间,眼神一亮,转而又委屈起来。
“老婆,柯欢那小混球把你放冰箱冷藏的面膜吃了,一点儿没剩。”
众人:“……”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懵了。
白唤儿低头看看女孩,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她。
“欢欢,你爸说的,是真的?你连面膜都吃啊?”
柯欢小嘴一撇,委屈道:“才没有,欢欢拿的是芝麻糊!”
红裙女人终于反应过来,女儿和丈夫为什么打起来了,她无奈扶额。
“老公,没事,那确实是用芝麻做的,吃一口吃不死。”
接着,她板起脸训斥女儿。
“欢欢!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吃东西之前要问过爸爸妈妈?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柯欢见妈妈也生气了,害怕的缩起小脑袋,闷闷道歉。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哎呀好了好了,孩子知道错了,大过年的就别说她了,来来赶紧上菜吧,吃完还要去上香呢。”
玉柔拉开座椅,招呼众人赶紧落座。
众人也很识趣的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哄闹着推搡着把夫妻二人推进座位。
欧阳左环视一圈,好奇问道:“诶团子哥和晴姐呢,他俩怎么还不出来?”
江冷一边重新摆上碗碟,一边回他。
“团哥说今年要和参王他们过节,去万灵山了。”
“啊——那不是吃不到晴姐的炸小肉丸了?”欧阳左失落道。
玉柔好笑的摸一把他的头,说:“你个小馋猫,放心吧,晴丫头走之前炸了一大锅,保管你吃个够。”
欧阳左闻言眼神一亮,忙不迭点头,“好诶!那柳哥和絮姐呢,今年也不来吗?”
“对啊,小柳小絮回葵远精神病院了,要陪他们师父呢。”
“哦哦这样啊。”
欧阳左点点头,下一秒,他蹦蹦跳跳跑向江冷,“小黑哥我来帮你呀~”
欧阳右看着弟弟好几次险些撞到桌椅板凳,还没坐热乎就赶紧起来去追。
“小左!不要跑,你就不能慢慢走吗!”
“啧啧啧,小左不管多大,都是个小冒失鬼呢。”
付子墨拎开来抱他大腿的自家闺女,护紧糖醋鱼后不住摇头。
“不像我,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
“唔爸爸,爸爸,我要吃鱼鱼,鱼鱼。”还没桌子高的小女娃急的蹦蹦跳,却并没能激起老父亲的怜爱。
一旁杜雨白了付子墨一眼,“跟小孩抢吃的的你,也没成熟到哪里去好嘛。”
说着,他伸手想抱女孩。
付子墨见状急喝出声,“干嘛呢你!别动我闺女!”
话还未落,就抢先一步把女孩捞起来护在怀里,眼神不善的瞪着对面的老黄毛。
杜雨悻悻放下手,转头去跟明铁说话去了。
付子墨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板着脸吓唬她,“双双,小朋友不可以吃鱼鱼,会被章鱼怪抓走的。”
“爸爸骗人,你明明就想独吞鱼鱼!”女孩气鼓鼓抱胸。
付子墨闻言大惊,“哇双双好厉害,还知道‘独吞’这个词呢?谁教你哒~”
“是妈妈~”女孩听到爸爸夸她,骄傲的抬起小下巴,“妈妈每次没抢到吃的,就吐槽爸爸独吞。”
“哇~宝宝还知道‘吐槽’呢?好棒棒!”
“嘿嘿~~也没多厉害啦~”
女孩在老父亲一声声夸赞中迷失,竟然忘了她的糖醋鱼。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铃响,付子墨兴奋的朝来人招手。
“姐!这边,快来,有你爱吃的糖醋鱼。”
这时小女孩才猛地回过神来,伸手就去抓鱼。
付子墨下意识低头,一把按住女孩的“恶魔之手”,复又板着脸训斥道。
“付双,再捣乱,爸爸可揍你了。”
“呜呜姑姑,爸爸不给我吃鱼鱼,还要打我。”
付双也不跟她爹犟,转而朝风尘仆仆赶来的大姑付墨儿张开双手求抱抱。
付墨儿匆匆过来,抱起付双后坐在弟弟身边,无奈的瞪他一眼。
付子墨悻悻的摸摸鼻尖,小声道:“姐,大过节的,你可不能骂我。”
“你这家伙……”付墨儿也无语了,低头专心逗弄起小侄女来。
付子墨则频频朝门外张望,没找到预想中的人后,转头戳戳付墨儿。
“姐,我老婆呢?不是说跟你一起过来吗?”
“哦,黎明那边出了点事,她还在忙,得晚点过来,你没见白夜白昼也没来嘛。”
“哦好吧。”付子墨耷拉着头,接过欧阳左递来的碗盘,就开始拆鱼。
“这块姐姐的,这块老婆的,这块子墨的,这块……”
“付子墨!有你这么分的吗?我们的份呢?!”
眼见着一大条鱼快被拆没了,其他人都急了,纷纷伸筷子来抢。
“诶诶,都别抢啊,厨房还有!”
柯宁眼看情况不对,赶忙出声劝阻众人。
与此同时,另一桌传来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哭声。
原来是小朋友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吵起来了,正比着赛的哭呢。
一众大人见自家孩子哭了,都顾不上吃了,纷纷上去问怎么回事。
只有付家姐弟,因着付双早早跑过来黏着老父亲,并未参与比哭大赛而得以幸免。
三人一边吃,一边看另一桌吵闹,好不快活。
宴席过半,门铃再次响起。
这次乌泱泱进来一大群人,仔细看过去,黎明、落月、清明、飞度、第一公会、屠戮、图兰等一众与无名公会交好的公会都来了。
付子墨眼尖的看见自家老婆进来,蹭一下“飞”过去,拉着人就跑。
“老婆快来,我给你留了糖醋鱼。”
一听付子墨都开吃了,其他人赶忙各自找地方落座。
白夜白昼熟稔的坐在欧阳右身侧,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
边吃白昼还边吐槽。
“真是的,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把公园雕像手里的贡品吃了,害的我们还得连夜加班补上。”
“老婆,这就是你在忙的事?”
付子墨问妻子。
女人正埋头狂吃,闻言又扒拉了好几口,才抽空回他。
“对啊,傍晚了才发现,就紧急去采买,你也知道,贡品里有几种特别难买,我们跑遍全城才好不容易重新凑齐。”
“啊,这样啊,那偷贡品的还真是缺德。”
付子墨贴心的递上一杯水,“老婆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白会长,欧阳会长,来喝一杯?”
男人温润的嗓音响起,付子墨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张秋宇和崔木梓端着茶杯,笑吟吟冲不远处的两人打招呼。
出于礼貌,他出声问了声好。
“张会长,崔秘书,你们好啊。”
两人笑着回望他,“子墨好。”说着,崔木梓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付双。
“来双双,压岁钱。”
付双忙伸手接过,双眼亮晶晶的,“哇~谢谢叔叔!”
“啧老张,欧阳,白夜,你们叨叨完了没?赶紧过来,有事跟你们说,对了江冷呢?客人都齐了,他这个主人怎么不在?”
申屠玥扯着嗓子喊,“黑瞎子,人呢?”
“申屠会长,你别突然大声啊,吓到我家罗枫了。”景天天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水渍,无奈的看着申屠玥。
另一桌上,徐明阳捂着扑通通跳的心脏跟着附和。
“对啊玥玥,突然嗷一嗓子,是会吓死人的。”
“用得着你管老娘?”申屠玥怒瞪徐明阳一眼,扯着嗓子继续喊:“黑瞎子,黑瞎子,黑瞎子!”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吃都堵不上你申屠会长的嘴。”
江冷把一屉豆沙包放在一张空桌上,才走向申屠玥。
他身后,空无一人的桌上摆满了各色吃食:豆沙包、小笼包、油条、各种粥、一大盆烩菜,还有两条鱼,一大盆番茄鸡蛋面……
都是那几人爱吃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宴席的氛围升至最高潮,人们到处乱串,与相熟的人攀谈。
只是,在他们都不曾注意的时候,一缕黑雾飞速一闪,卷起一个豆沙包消失不见……
……
茶余饭后,一行人牵着自家孩子或好友、爱人,一起朝城市中心走去。
远远的,城市中央的一座座雕像映入众人眼帘。
手持十字架,背生十二翼的天使少女。
身披袈裟,双目紧闭的和尚。
灰黄白狐柳五位一体的奇异少女。
坐在巨蟒头上,微笑俯瞰众生的苗疆少年。
嫁衣飞扬,长鞭飞舞的曼妙女子。
……
还有他们最熟悉的,
捧着金条笑容灿烂的黑衣女子。
手持果茶,面色冰冷的白裙女子。
周身环绕锁链,冷峻中透着温柔的俊雅男子。
容色清冷,仿佛下一秒就要抬手打人的清秀少年。
手持巨锤的清冷少女,以及被她抱在怀中,笑容灿烂明媚的小女孩。
还有最前方,手持长剑,英姿飒爽的女人。
众人来到雕像下,端木柳端木絮已经到了,正拿着扫把,挨个扫过去,见他们过来,抬头打一声招呼,就又自顾自忙去了。
众人依次上前祭拜过,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话剧的看话剧,闲聊的闲聊。
只有与雕像主人最相熟的几人,纷纷出神的望着。
许久之后,江冷轻叹一声。
“也不知道星哥怎么样了,他也真狠心,这么多年,一次都不回来看看。”
“没关系,小左命很长,还能等他好几个十年呢。”
欧阳左说着安慰的话,眼角却不自觉红了。
“呜呜,星哥,小左想你。”
他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哥哥怀里,“呜呜哥,小左好难过,星哥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欧阳右心里也很难受,但他没办法,他不是云探星,不能满足弟弟的愿望,只能无力的用言语宽慰。
“小左不哭,他会回来的,你们可是最要好的朋友。”
他抬头望着清冷的少年,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失落的情绪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哇!”
付双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拉拉她老父亲的裤腿,“爸爸你看,那个石头姐姐手上,有个好漂亮的姐姐,咦?她长得好像石头姐姐,好奇怪?”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是玄雷的雕像。
但……她手上,并没有什么人。
付子墨只当是女儿看花了眼,把拟凰的雕像当成了真人。
“双双,那里没有漂亮姐姐,石头姐姐抱着的,也是石头姐姐哦。”
付双闻言却急了,她指着空荡荡的雕像蹦蹦跳。
“不是不是,就在那里,有个穿黑衣服的漂亮姐姐!”
话音未落,众人却都是大惊。
雕像并没有上色,付双也没到上学的年纪,还没看过玄雷的彩绘,她不可能知道玄雷穿的是黑衣。
江冷急急上前,捏着付双肩膀急切道。
“双双,你说的姐姐,长什么样子?衣服呢?她衣服上有什么特别的花纹?”
付双被江冷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害怕的抓紧老父亲。
“爸爸,我怕……”
付子墨回过神来,赶紧推开江冷,一把抱住女儿。
“双双不怕,不怕啊,爸爸在呢。”
“臭冰块你看你,吓到双双了。”
柯宁嗔怪的瞪江冷一眼,也跟着逗弄付双,好一会儿才把人哄好。
见女儿不哭了,付子墨趁热打铁问道:“双双,告诉爸爸,你看到的姐姐长什么样?”
付双抬头张望片刻,目光停在一旁云探星的雕像前。
“姐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还有两只耳朵,两只手……”
女孩还在数,一群大人都在摇头叹息。
欧阳右无奈扶额,“让小孩子形容一个人的长相确实强人所难了。”
他提醒付子墨道:“子墨,把玄雷的照片拿来给双双看看。”
“哦对!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说着,付子墨就要去拿照片。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出声打断他。
“不必了,双双看到的,确实是玄雷没错。”
双子齐齐走来,走到付双身前站定,一起抬头看向半空。
别人看不到,他们却看得到。
那里,一身黑色华服的玄雷,正摸着云探星的雕像看的出神。
众人闻言又是一怔。
半晌,江冷才找回声音。
“怎么回事?玄雷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异域卷土重来,十八金门再度现世,十八位神子、两位阴差之首、一众地狱级boSS联手,逆天改命,以自身为祭,彻底消灭了诡异。
只有云探星,在最后关头,被玄雷扔出法阵得以生还。
那一天,天昏地暗。
那一天,人间迎来新生,他们的好友,却永远消失了。
如今,双子居然告诉他们,本应消失的玄雷,居然还活着?这怎能不让人激动?
“你们说真的?”江冷的声音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
“那我们怎么看不见她?”
他抬头,冲着雕像群大喊,“宝宝!宝宝!是你回来了吗?”
他耳边突然掠过一阵凉风,微微的凉,却并不让人生厌。
他激动转身,“宝宝是你吗?你来看我们了?”
“哇!好漂亮的小姐姐,跟石头小姐姐一样诶!”付双指着江冷身侧的空气惊呼。
这荒诞的一幕,却让众人欣喜。
江冷僵硬转身,祈求的看着双子。
二人也不废话,给一众人都开了天眼。
一瞬间,世界更加的喧闹起来,周遭是一个个飘来飘去,狂欢的魂体,但他们都顾不上害怕。
因为,他们面前,站着小小的,笑容明媚的黑裙小女孩。
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拟凰。
女孩张开双手,脆生生道:“小黑哥哥,抱!”
江冷眼眶含泪,一把搂住拟凰。
“真好,真好,宝宝你没事,太好了,星哥知道了,一定会开心坏的。”
拟凰吐吐舌头,“才不呢,哥哥一定会先臭骂我一顿。”
“不会的,星哥那么爱你,才不舍得呢。”江冷对着拟凰,又是揉又是捏的,仿佛要把缺失的这十年,都补回来似的。
其他人也暗戳戳捏两把,搞的拟凰直叫唤。
夜,还长。
烟花绚烂,一瞬即逝,眼前人却不再是梦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