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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景桥立在窗前,一个女佣静悄悄守在旁边。

他从军医院回来后,整个人都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白家大爷怕再出什么事,交代佣人们,不管白日夜晚都不准白景桥一个人待着。

纪景洲叩门进来,女佣连忙见礼。

“景洲少爷。”

纪景洲淡淡扫她一眼,视线落在白景桥身上。

“你先出去。”

女佣依言退出去。

“...四哥。”

纪景洲看着立在窗前的削薄背影,欲言又止。

屋里寂静片刻。

白景桥微侧过脸,消瘦的侧颊骨相分明,眼尾余光淡漠疏离:

“来做什么?”

曾经风流倜傥的白四爷,如今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难,被磋磨的苍白而单薄,失了精气神,就连以往清悦的嗓音都似被大烟熏坏了般,沙哑里透尽厌世的沧桑感。

纪景洲心里颇不是滋味。

“我,我路过,来看看你,四哥你...”

‘近来可好’四个字,在他喉头绕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实在问不出口。

白景桥面无表情扭回脸,继续看向窗外。

“我很好,不用记挂。”

纪景洲喉间一堵,“四哥...”

他上楼时,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却屡次欲言又止。

望着白景桥消瘦又疏离的背影,他黯然、愧疚、堵心、失落且难过。

“四哥,自阿珠死后,我所有心事,这世上只有你能感同身受。”

他哑声开口,黯然地走到一旁沙发上坐下,抬手撑住额,有气无力地埋下头。

“我们都消磨过一段时光,形影不离,一面是我大哥,一面是阿珠,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痛苦纠结。”

“...后来我为了母亲,为了责任,又逼着自己振作。一不留心,就忽视了你的处境。”

“等再回过神,却悚然发现,你已经不知何时堕入深渊,再难拉扯一把...”纪景洲的语声暂敛。

大烟的残害,让白景桥神志恍惚,也面目可憎。

纪景洲无数次想骂醒他,但看他失控痛苦的样子,又一次次妥协。

把白景桥塞给钟淮泯的时候,他是暗舒了口气的,那种心情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叫他喘不过气的石块。

回头想想,其实他早就逼着自己往前走了,任由白景桥停在原地痛苦挣扎坠入深渊,甚至在后来,还推了他一把。

纪景洲心头自责内疚,压的他心口沉闷钝痛。

他抬起头,“四哥,你怪我吧,我知道戒断的辛苦,我帮不了你,只能狠心把你塞给钟哥。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白景桥没说话,也没回头。

纪景洲更难受了。

看着他透着疏冷漠然的单薄背影,憋闷愧疚之下,他忍不住语气冲动:

“四哥,你好容易熬过来,也算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人活着还有那么多事可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吧!”

白景桥沉默片刻,哑声开口。

“你今日来,到底想干什么?”

总算听到他理人,纪景洲忙接话:

“我来看看你,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

“是想来看看我死了没,还是想看看我有多狼狈?”白景桥突然嗤笑自嘲。

纪景洲愣住,“四哥...”

白景桥转过身,眸光淡而清冷。

“你说的对,我好不容易熬过来了,活着终究比生不如死好,我不怪你。”

纪景洲话都噎住,唇瓣动了动,没能发出声。

“所有人都好好的,都在往前看,只有我自己一直在泥潭里烂着,太可笑了。”白景桥的话还在继续。

他唇角轻扯,眼睑安静眨了下:

“景洲,放心,我也会重新开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也好好的。”

纪景洲怔怔看着他,好半晌,面对他清淡温和的眉眼,眼眶悄然红了。

“四哥...”

从白家出来,纪景洲作茧自缚的内心,仿佛褪下了一层厚重外壳,瞬间轻松许多。

他恍惚明白。

白景桥就似封锁在心底的那个阴暗的自己。

有关阿珠,有关过往的仇怨,他从未释怀,只是逼自己将那些藏在内心深处,不被人窥见。

倘若白景桥不能清醒,那他将无法真正释怀。

也只有白景桥释怀,他才不会觉得只有自己背叛,才不会显得那么虚伪和自欺欺人。

想起自己问白景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白景桥说,“我可能,离开湘城吧,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纪景洲坐在车上,好半晌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没有多少美好回忆。

离开也好。

他睁开眼,眸光清正,驱车离开了白公馆。

途经街上已经开张的糕点铺,纪景洲下车,买了一兜董玉珍爱吃的糕点,径直回了小公馆。

一大早的,董玉珍刚刚起床下楼,见他衣冠齐整地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了一兜热腾腾的点心,她眼里诧异难掩。

“...给我的?”

“嗯。”

纪景洲将袋子递给她,提了口气,温声开口:

“昨晚你说的话,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董玉珍:??

“我同意,要个孩子吧。”

董玉珍,“......”

他这么好说话么?那昨晚还装什么深沉?

她不知道,纪景洲也想的很简单。

既然自己的生活已经按部就班,早晚要发生的事,不如就顺其自然。

余生,他不想再经历任何一点的波澜,也没精力再应付什么差错。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看似坦率的董玉珍,终究是瞒了他一件惊天大事。

*

八月里,纪景洲收到东边的电报。

这次派兵的结果,终究是叫他失望了。

飞机没那么好‘捕获’,且东洲人和张庚也没有打起来,那架战机只是时不时在张庚领地的上空制造点动静,仿佛是恐吓和挑衅。

不过,最近半个月来,却是连影子都不见了。

“...只显得你兴师动众了,这回怎么收场?”秦音看完电报,是这样说的。

纪鸿洲靠坐在床头,一脸深沉捏着眉心,沉声说道:

“我觉得战机飞几趟,目的不会这么儿戏,张庚那边肯定有事。”

秦音听言挑眉,“你还不撤兵?”

纪鸿洲摇头,“万一真有事呢?我提醒他,最好是调动兵力,将他的领地地毯式搜查一番,说不定有意外之喜。你忘了徽州那些藏在深山旮瘩角里的罂粟田了?”

“......”

秦音无语。

喜不喜的不知道,但若是真有意外,那对张庚来说也一定是惊吓。

兵力暂时不撤回的事,对别人没有太大影响。

最焦虑的人,是老太太。

她给军政府通电话,纪鸿洲借口忙根本不理会。

接连几天都找不到他人,老太太只好把电话拨到纪公馆来。

秦音以为她关心纪欢颜的伤势,所以亲自接电话。

——纪欢颜最近几天还住在纪公馆,她仗着自己脚伤严重,也仗着秦音性子好,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厚着脸皮不肯走,瘸着腿也要每天陪乐乐和长安玩儿。

搞得秦音也不好意思撵人。

电话里,老太太很担忧:

“...筝筝,是不是文洲出什么事啊?不然就算大军回不来,好歹让文洲自己回来过个节呢?跟叶家那边的亲事,还等着他回来过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