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周身黑雾翻滚,所触之物,须臾间便被腐蚀消散。
群鸦悲啼,却无半分逃离之意,皆瑟缩于角落。
此时,堂外传来一道虚弱之声。
“大……大王,小人曾宏辉有事禀报。”
怪物闻声,黑雾骤收。
“进来!”
“是。”
话毕,只见公堂外一着破烂官服的中年男子,双手抱膝,埋头于腿间,如球般滚动而来。
或许因动作仓促,男子行至中途,被白骨绊倒,身如王八般扑倒于地,灰头土脸,不住向怪物叩头求饶。
“大王饶命,小人知错了。”
“小人下次定当好好滚落。”
鸦群目光如炬,凝视着他,眼中尽露讥讽之意。
怪物似被男子狼狈之态逗乐,重新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头骨,道:
“哦?曾县令何错之有?”
“小人,小人办事不力……”
曾县令吓得浑身战栗,语不成句,官帽斜挂于颈,九品蓝雀补服残破不堪,以麻布草草缝补,脚着草鞋,模样滑稽可笑。
此时之景,仿若戏台上的丑角,而公堂上的鬼怪,便是那台下的看客。
此等高高在上之感,令怪物沉迷,遂仰头大笑,挥手道:
“罢了,念你此番取悦于本王,便饶过你。
说吧,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曾县令叩首回话:
“启禀大王,狱中有几头不羡羊即将产崽,但其体力不支,恐难撑至生产之日。
小的担心会影响大王享用口感,特来求取些许食物赐予她们。”
人兽鸟身的乌羽王闻之眉头微蹙,尚未开口,堂外却走进两“人”。
其中一人言道:
“何须如此麻烦,既连生子之事都无法做好,索性拖来吃掉,亦可省却粮食。”
另一人连连点头,其空心脑袋里传出声音:
“黑九所言甚是,大王实不必对他们过于仁慈。”
“这些人类昔日饲养家畜,皆是养肥即宰食,何曾顾及它们的感受?”
“如今时过境迁,也当让他们体验我辈的感受。”
乌羽大王神色微松,似是听进去这话,正要吩咐曾县令去把那些女人剖腹取子,宰杀干净后抬过来时。
便听得对方呼天喊地道:
“大王,万万不可啊!”
曾县令双手高举,左右摇晃:
“启阳县如今人口所剩无几,若大王将其尽数屠戮,不出三日,肉食必将断绝。
届时,大王与诸位神将,只得出城觅食。如此,岂不是白白耽误大王修炼时间?”
乌羽狭长眼眸微眯,利爪深陷扶椅,沉思良久后道:
“你所言不无道理,那就派黑六与你同去库房,取两袋粮食为她们补充营养,务必确保她们顺利产下孩子。”
曾县令冷汗涔涔,连连点头称是。
乌羽见他贪生怕死之态,心生厌恶,别过脸去,冷声道:
“今早送来的肉太老,待会换些鲜嫩的。
生肉虽滋补,却无甚滋味,你且留一半去炖汤,多放些姜蒜去腥,再加入党参、黄芪、桂圆等药材。”
“是是是,大王放心,小的这就去宰一头和骨烂供诸位享用。”
曾县令说罢,不敢抬头,跪着倒退而出公堂。
乌羽向旁侧鸦群使个眼色,几只黑鸦立即从角落飞出,悄然尾随曾县令而去。
黑九见状,不满出声:
“大王,此贼贪生畏死,竟出卖同类,留之必成大患,不若由我将其吞食。”
言罢,对方直接坐于地上,双腿大开,人头中露出鸟喙,抱怨道:
“人类终归是人类,改个名字又有何异?还分什么不羡羊、和骨烂、饶把火,真是令我厌烦。”
它对这姓曾的虚伪模样甚是厌恶,此人既已做了人奸,又何必扯上遮羞布。
难道真以为改变对那些人的称呼,就能掩盖其与同类无异的事实了?
乌羽瞪了对方一眼,警告道:
“这个人类与我还有用处,你要是嘴馋,待会儿可多吃点肉,莫要再打他的注意。“
随后它话音一转,询问道:
“不是让你们出去抓人吗?怎么天还没黑就回来了?”
启阳县人口流失严重,这段时间乌羽都让手下去周边的县城打转,要是遇到落单的人类,就抓回来养着配种。
至于受伤严重的那种,直接带回来吃掉,还能省一顿口粮。
黑九张了张嘴巴,正要说话,却见一只黑鸦从外面飞进来,落在木梁上。
“哇啊——哇啊——”
鸦鸣声尖锐刺耳,在场众妖却都认真倾听。
“咦?乾州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还有藩王过来占地?”黑九忍不住惊讶出声。
它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乌羽,眼珠子一转,目露凶光道:
“大王,乾州现在可是咱们的地盘,那个什么狗屁藩王敢来碍眼,要不……让我带一帮兄弟们去将人除掉?”
此话一出,场中不少黑鸦神情激动,不断煽动翅膀,纷纷附和起来。
“砰——”
一块人头骨被砸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场中霎时安静,原本兴致高昂、张牙舞爪的鸦群,皆齐齐缩紧脖子,蹲伏于地。
黑九吓得赶忙起身,站在椅子旁不敢言语。
乌羽沉声道:“近日你们无事不得出城,都老实些,等那燕王来时,我与其他道友试探此人底细。”
黑九应了一声,藏于人头中的鸟眼一转,试探道:
“大王,兄弟们的皮囊多有腐臭,是否要去城东找那和尚讨要一批?”
乌羽看了它一眼,挥手拒绝:“那老和尚有些手段,此时没必要招惹他,让姓曾的再带些人去城东转转。”
往常,那些和尚总是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挂在嘴边。
如今真到了关键时刻,且看他在那些遭遇苦难之人面前,是否能袖手旁观。
若是见死不救,那他那颗向佛之心,是否还会如磐石般坚固?
黑九闻此,发出一阵怪笑,领命转身离去。
另一边
县衙牢房内
曾县令扛着一袋沉甸甸的粟米,如负千斤般走了进来。
看守牢房的几个狱卒见状,赶忙上前想要帮忙抬东西。
“不用,几步路而已。”
曾县令摆了摆手,咬紧牙关,艰难地将麻袋安稳放置在一张长板凳上,稍作停歇后,指着牢房之中,压低声音问道:“那些孕妇还好吗?”
狱卒无奈地摇摇头,叹息着将通往牢房过道的木门掀开一条缝隙,只听里面传来无数妇人此起彼伏的呜咽哭嚎声,响彻整个牢房。
透过过道上微弱的灯火,隐约可见昏暗的囚笼中,一个个妇人四肢如干柴般瘦弱,唯有肚子高高鼓起,她们或站或躺,拥挤在一起,眼神空洞麻木地望着栅栏外。
曾县令满脸愧疚,疲惫地抬手抹了把脸,本就消瘦的身躯越发佝偻,倚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
老狱卒见此情形,连忙将门关严实,又默默从粮食袋子中舀出一勺粟米,准备为里面的女人熬点米粥。
场内气氛沉闷压抑。
一名年轻的狱卒不顾他人阻拦,径直走到曾县令面前,紧紧攥起拳头,神色痛苦地说道:
“大人,与其让她们这般屈辱地活着,倒不如给她们一根绳子吊死,也算落得个干净。
好好的人,却成了妖魔的盘中餐,这般活着,岂不比死了更煎熬?”
“胡闹!”
曾县令怒声呵斥,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既然大家连死都不怕,为何不能坚强地活着?她们若轻易赴死,那她们身后的父母亲人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