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宣的语气坚定,而且林煜可以从他的话中感受到浓厚的为父之心。
许徳祯是不幸的。他的出身实在是太惨烈了。
但是,他又是幸运的。
他的母亲为他坚强了一回。
张锦书在一开始的时候,或许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她在一开始并没有做好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准备。
但是,在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并且打算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张锦书就开始努力地为他谋划。
虽然,张锦书的行为稍微有些失当,导致这件事以一场惨烈的灭门案为结局,但是自私一点,在许徳祯的角度上,这件事情帮他洗去了不太光彩的原生家庭。
他遇到了一位非常靠谱的养父。林煜今天只是第一次见厉宣,但是能感受到,这是一位十分值得尊敬的军人。
而厉宣现在所表现出来的,面对许徳祯时,他更是一位极好的父亲和领路人。
许徳祯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他的未来几乎不可能平庸,只会走向两个相反的极点。
林煜倒还不至于说,支持血统论。但是,原生家庭不好的孩子,如果成长道路上再没有遇到贵人扶持,那真的是很难在向上的道路上走下去了,只能一路向下滑坡。
而许徳祯有厉宣这样一位养父,还有一位虽然未曾谋面,但却是巾帼英雄的养母,他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
不过,林煜还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他很想去近距离看一看,单独接触一下这孩子。
林煜的脑子里突然转过弯来。自己和厉宣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就算两人之间有一个夏启江为纽带,但是厉宣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跟自己讲这么多吧?
除非,厉宣说这些话是带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应该就与许徳祯有关了。
厉宣是个很灵醒的人,林煜甚至都没有开口,只是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往目光中带了一点,他就能察觉到了。
“没错,林煜同志,我说这么多,确实是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你和司马槐接触过,而且还见证了他的死状,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也想请你和阿祯聊一聊。”
林煜就喜欢和厉宣这样的人交朋友,能省很多事。
“没问题,厉先生,这是我的荣幸。我也不瞒你,我这次来幼儿园,是为了给我现在正拍着的这部戏挑小演员。我一开始看中的,就是小德祯。”
厉宣笑了笑:“阿祯愿意做什么,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我都支持。所以,林导要是有角色要找阿祯演的话,直接和他谈就好了。”
林煜跟着厉宣一起,把许徳祯从班里接了出来。
林煜还特地往教室里扫了一眼,想看看许徳祯在班级里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这一眼,林煜就放心了。班里的孩子们对许徳祯都是挺友好的,而对他有一位帅气的军官爸爸这种事情,更是不乏羡慕。
什么单亲家庭的孩子在学校里遭人排挤这种事情,应该是不会出现在许徳祯身上的了。
这里毕竟是机关幼儿园。单亲不单亲的,孩子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许徳祯有一个烈士妈妈和一个高级军官爸爸,前途比他们要光明得多。
林煜的车就直接停在幼儿园了,他上了厉宣的车,跟着他还有许徳祯一起去殡仪馆——司马槐罪无可恕,把他挫骨扬灰都不过分。但咱们毕竟是文明社会,还是把他的骨灰给带回来了。
反正,众所周知,一个成年人的骨灰,小小的一罐是装不下的。司马槐回来了,但是也就回了一小部分。
一小半的司马槐在燕京,厉宣打算自己掏钱给他租一个安息堂的格子。至于墓地,那就别想了,他不配。
一大半的司马槐在渑瓦,现在他滋养的那块土地应该长出草来了。当然,要是草木都有灵性的话,那地方也有可能寸草不生。
林煜在车上等,厉宣和许徳祯进殡仪馆办事。两人也没去多久,毕竟没什么好跟司马槐告别的,就是让许徳祯捧着那个罐子,装进了那个格子。
进去的时候和出来的时候,父子俩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到了车上,许徳祯就憋不住了。他在早慧,现在也只有六岁,实际年龄甚至只有五岁半。
他看看林煜,问道:“林老师,你跟我爸爸是朋友吗?”
林煜想了想,答道:“我和你现在的爸爸是朋友。”
他本来以为,许徳祯会追问他和司马槐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小孩挺严肃地摇了摇头,道:“林叔叔,我只有一个爸爸。我认为,父子关系并不是靠那一点少得可怜的遗传物质维系的。”
林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你说得对!你只有一个爸爸,而且,他是一个好爸爸。”
许徳祯的小脸上立刻就灿烂了起来,他充满了骄傲自豪地说道:“那当然,我爸爸就是最好的爸爸!”
林煜从车窗上的倒影中看到了厉宣那比步枪都难压的嘴角。这一刻,他确信了,虽然相遇的过程很曲折,但这两人真的是命定的父子。
不过,林煜还是要插播一句:“小祯,我爸爸也是最好的爸爸哦!”
看着林煜那同样充满骄傲自豪的表情,许徳祯“咯咯”地笑了起来。刚上车时,他跟林煜之间的那种距离感,顿时就消失了。
厉宣家是单位分的房子。妻子死后,他申请外调,他们俩曾经的住房自然是被收回了。
但是,组织上却并没有重新把这套房子分配给其他人。
领养了许徳祯之后,为了让孩子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厉宣又调动了回来。而这套保留住了很多回忆的房子,也重新到了他的名下。
进门之后,厉宣套上了一件很不合身,而且很破旧了的围裙进了厨房做饭,把客厅留给了林煜和许徳祯。
许徳祯很有小主人的样子,跑来跑去,给林煜拿茶杯,拿茶叶,还往电热水壶里加满了水。
“就是,林叔叔,您得自己倒热水了。我现在力气还小,爸爸不让我动烧热的水壶,说有危险。”
林煜点了点头,把许徳祯揽到了自己的身边,说道:“好,我知道了。那么,在水烧开之前,小祯,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就抓紧时间问吧。”
这孩子藏心事的本事还真是强。不过想要瞒过林煜的眼睛,那就差太多火候了。
“林叔叔,他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吗?”
这里的“他”,显然是指司马槐。
林煜没有迟疑,斩钉截铁地答道:“是的!”
许徳祯歪了歪头,又问道:“林叔叔,是不是一个人做了坏事之后就没办法再回头了?”
林煜早就想到过,许徳祯可能会问一个类似的问题,他也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父子俩进殡仪馆办事的时候,林煜骑着共享单车去最近的小商店买了一件教学道具——一根弹力绳。
“小祯,你看:如果人的一生,这里是起点,这里是好的终点的话,一辈子都做好事,那就是这么直着过去,十分省力。”
“如果你做了一件小坏事,没关系,咱们的绳子是有弹力的,虽然绕了一下,但是依旧可以到达终点。只不过你要花的力气,就会更大一些。”
“可是,如果你做了很多很多坏事,一直在做坏事,还做了大坏事,那么再试试,不仅到不了终点,绳子还很有可能断掉。而且,绳子崩断的时候,绳子头还有可能会伤到旁边的人。”
林煜说完,他手上又用力扯了一下绳子,那条弹力绳果然达到了弹性极限,崩断了。
更加巧合的是,断点靠近林煜,而靠许徳祯那边的大半根绳子果真崩飞了起来,在他的小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不算特别疼,但是那种轻微的刺痛也已经让许徳祯清醒了过来,跳出了他给自己框下的那个还没有完全建成的误区。
“小祯,那个人并非从一开始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他曾经有过无数次可以回头的机会,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抓住过。”
“林叔叔希望你能够经常自省,尽量不要犯错误。但是,如果真的无法避免地犯了错,你要记住今天的这根绳子,尽快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林煜相信,许徳祯这么聪明的孩子,一定能听懂他说的这番话的。
许徳祯摸了摸脸上刺痛的地方,看着那两截弹力绳,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问道:“林叔叔,虽然您是爸爸的朋友,我应该称呼您为叔叔,但是我以后想叫您林老师,可以吗?”
虽然,“老师”这个称呼,在娱乐圈是已经完全不值钱的了。
但是在小朋友们的心中,老师是地位仅次于爸爸妈妈的人。
林煜心中一动。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这是第一个,因为自己有传道的功劳,而称呼自己为老师的孩子。或许,自己和许徳祯之间的关系,还能进一步发展一下?
自己有两个师父,那么将来,也应该收至少两个徒弟。而眼前的许徳祯,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