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尧寝宫里,太医跪了一地。
“陛下。”左院判战战兢兢地回话道,“云大人这病原就是沉疴,平日里好生将养着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今日这般……”
他们这些做大夫的如何看不出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也不知是折腾了多久,哪怕殿内燃着这么重的熏香,空气中依旧透着些许气味,何况把脉时,那一截皓腕上都落着暧昧的红痕。
骤然窥得一幕禁忌不伦的皇家私密,这帮太医自是觉得脖颈发寒,生怕出了这道门,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有话直说。”祁尧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哪里受得了他这样吞吞吐吐地讲话,不耐地催促道。
院判讷讷片刻,才缓慢开口:“云大人这身体本就孱弱,现在更是内里虚空得厉害,臣只敢保证大人性命无虞,至于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臣也不好说。”
祁尧呼吸一窒,随后狠狠闭了闭眼:“罢了,你们下去开方煎药吧,缺什么药材尽管提就是,只要云太傅无恙,太医院上下皆有重赏。”
还不等众位太医松口气,却听祁尧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是,今日之事如果传出去……”祁尧凌厉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阴沉而危险,“今日在场所有人,一律人头落地。”
殿内的太医侍从纷纷俯首叩拜说着不敢,祁尧也不见得真正放下心来,只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殿内只余他们二人和零星几个侍从,祁尧动作极轻柔地将云子猗扶起,靠在床边,而后接过侍从手中的参汤,小心翼翼地一勺勺喂入云子猗口中。
也就是云子猗这会儿昏迷着,没半点儿意识,不然指定要腹诽,但凡刚才在床笫间的动作也有这般轻柔,想来他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祁尧也知道是自己一时把持不住,做得太过分了,如今心中一片愧悔,却也没法将时光倒流,只能尽力弥补。
汤和药一碗碗喂进去,云子猗煞白的脸色才算是好了几分,模样也少了些许凄惨,只像是沉沉睡着,却不知何时才会苏醒。
他这一昏迷便好似没了尽头,祁尧便日日守着他,除了上朝和一些必要的事务,其他事宜全都搬到了寝宫来处理。
中间只出去办过一次“不必要”的事,是去汉王府见了祁煦一面。
如今的汉王府虽不如往日风光,倒也不算落魄,只是祁煦依旧被以“重病”为由拘禁府中,既出不去,旁人也无法进来探视。
除了亲自下令将他幽禁府中的祁尧。
如今的形势,皇帝驾临,汉王府众人自是诚惶诚恐,唯独祁煦本人毫不在意,见他过来,也只是掀开眼皮瞥他一眼,依旧自顾自地写着什么东西。
祁尧走近一看,是云子猗的诗文。
祁煦被关在府中有一阵子了,自然全然不知外面的情状,哪怕祁尧亲临,也只以为对方是来送自己最后一程的,毫不放在心上。
皇位之争从来成王败寇,你死我活,当初争储时祁煦就想过这一天,被幽禁王府后更是无比清楚自己死期临近,算是早早看开了,便也不在意了。
哪想到等祁尧走近,一抬头看见他的神情,竟与他想象中的洋洋得意毫不相干,反倒更像是种微妙的艳羡和妒忌。
“你还真是有心。”祁尧嗤笑一声,“死到临头了还在写这些,还指望先生在你死后依旧念着你不成?”
祁煦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甚至连笔下的速度都不曾停顿分毫:“毒酒呢?”
祁尧轻笑:“就当看在先生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吧,反正你现在这样,是死是活也无甚区别。”
“呵。”祁煦却也笑出声来,又抬头看了祁尧一眼,笑得越发嘲讽肆意,语气也肯定,“你是怕惹了先生与你生出隔阂,不敢对我动手吧。”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彼此那点儿心思自是一清二楚,又何必掩盖,反倒显得藏头露尾,虚伪又小气。
祁尧被说中心思,可面色依旧不改,反倒笑意更深:“不敢?有什么不敢的,我才是先生最亲近最重要的人,就算是将你千刀万剐,先生也不会与我怄气太久。”
“最亲近,最重要……”祁煦念着这两句,摇头笑得轻蔑,“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清醒过来吗?你也好,我也好,元诚,甚至包括那何锦筵,在先生心里都无甚分别。”
“先生数年前便能舍命护着我,与元诚朝夕相伴这么久,多次饶过算计他的何锦筵。”
“你又有哪里特别?”
祁尧听他这般说,分明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底最敏感的地方,此刻却只觉得好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而后将一件陈年往事的真相娓娓道来。
“你说,先生舍命护着你?”祁尧语调轻缓,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却更甚,“那场自导自演的刺杀……啧,果真是可怜,这么多年也就这点儿回忆能聊以安慰了吧。”
祁煦懒得和他争执辩解,停笔将刚写好的一副字晾在旁边,换上一张新的生宣:“那也是有的。”
“果真吗?”祁尧一挑眉,笑着睨向祁煦,语气中甚至透着几分古怪地感叹和怜悯。
“若我说,那时先生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你呢?”
祁煦拧起眉,语气中满是莫名其妙:“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祁尧摇了摇头,“以先生的聪明,当然早早就猜到了那些刺客的来由,他知道那一切不过是你和你母妃的一场自导自演罢了,为的是嫁祸给我,让我被父皇忌惮怀疑。”
“所以,先生那一遭险些丢了性命的重伤,从来就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为了替我洗脱嫌疑,让我不被卷入这场刺杀之中罢了。”
“他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