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尧一推门,就被满地的烟花堵在了原地。
“殿下。”云子猗朝他笑笑,神色无奈,“这是汉王殿下刚送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要不殿下先去书房坐坐,我等下就过去。”
“无妨。”祁尧从空隙间走过去,一想到祁煦,就不禁蹙眉,“怎么送了这么多来?”
“自然是因为先生喜欢。”祁煦走进来,身边的两个侍从跟祁尧行过礼,便继续把地上的烟花往库房里搬,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是已经搬过一部分。
“去年先生就说想放烟火,结果过年那阵子受寒发热,一连好些日病得起不来身,今年自然要补上。”
祁尧知道他惯会讨人欢心的,撇了撇嘴,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也太多了些,这几天放又放不完,堆在库房里还危险,万一……”
“自然都是安全的。”祁煦忙打断他,“这些烟花都是我精心挑选,自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今天这么好的日子,皇兄怎么说这样晦气的话?”
祁尧一噎,竟无话可说了。
朝堂上的党争仍愈演愈烈,恨不得将所有能人能想出来的手段都用上,可到了云子猗面前,祁尧和祁煦却仍如数年前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许多时候说一句幼稚可笑都不为过。
他们倒也没有多迷信,只是在云子猗的事上,总是该慎之又慎的,他一时嘴快说错了话,自个儿反应过来也禁不住懊恼,除夕夜说这样的话,他自然也怕一语成谶。
祁煦近来在朝堂之争上节节败退,却在云子猗面前和祁尧的口舌机锋间占了上风,勉强算是扳回了一城,近来有些憋闷的心情也明快了几分。
虽说没到最后一刻仍是乾坤未定,但祁煦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这一遭押上所有身家甚至性命的豪赌,即将满盘皆输。
从小到大,他都未曾有一次真正胜过祁尧。
这次的结果大约也是一样的。
“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哪有那么多忌讳。”云子猗含笑打断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我们刚才打算剪些窗花,等晚上张贴,元诚去买彩纸了,很快就回来,太子殿下可要一起?”
“先生开了口,自然是要的。”祁尧一口答应下来。
卫彰回来时,看见祁尧也在,倒没有半分惊讶。
除夕这样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不来先生面前露露脸。
这一日四人都没有旁的事,三个少年就聚在一起剪剪窗花,他们几个在这方面都没什么经验,练了好半天才勉强剪出几个像样的来。
春联则是云子猗亲手所写,这样的时候,他的字也一改往日的潇洒隽秀,写得格外大气雍容,贴在门边,自是气势磅礴,赏心悦目。
卫彰早早就跟云子猗提过,除夕这日的午膳和晚膳要亲手做给他尝尝,为此还提前学了许多日。
祁尧和祁煦一听,想也不想便跟着进了厨房,只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天潢贵胄哪懂后厨的事,学了几天的卫彰尚且像模像样,他们俩则一上手就像是来添乱的。
为防再折腾下去害得云子猗连饭都吃不上,心高气傲的两位殿下也歇了在先生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心思,乖乖听命行事,给卫彰打下手。
他们几个折腾出来的饭菜自然说不上多精致丰盛,味道却还是不错的,云子猗也珍惜他们的心意,给足了面子,比平日吃得还多些。
待暮色渐沉,就到了放烟火的时候。
那些大烟花几人不敢让云子猗随便碰,只让他远远看着,燃放的工作都由他们完成。
看归看了,但多少缺了些趣味。
祁煦看出云子猗没尽兴,也是早有准备,献宝似的拿出一捧手持烟花,递到云子猗面前:“先生若想亲手燃放,要不试试这个?”
云子猗的眸子亮了一下,接过几根烟花棒,莞尔道:“这个呀,好久没有玩过了,倒是挺怀念的。”
卫彰站在边上,一听这话,反应也快得很,三两步跑去厨房拿了根没熄灭的木柴出来,帮云子猗点烟花用。
云子猗朝他笑了笑,抽出一根烟花棒点燃。
不过刹那,一簇小却明亮的烟花便在眼前绽放。
绚烂的烟花映入云子猗微弯的眼眸,像是他眸中燃起的,灼灼不熄的火光。
夜色如墨,月色朦胧,独这一方天地被小簇的烟火照亮,给温润清隽的翩翩君子都添了一分鲜妍的艳色。
低眸浅笑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祁尧原本正要点燃一个极大的遍地锦烟花,忽地发觉其他几人的注意力都已经不在他这边了,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玩上了旁的东西。
大约也是正巧,恰在他回眸看过来的这刻,云子猗也偏过头,却不是看向他,而是朝祁煦弯眸一笑:“费心了,今日多谢你,准备得这般周全。”
不仅是烟花,这一日的许多活动都是祁煦先提起来的。
“那我呢?”卫彰自是不服,忙争夺存在感,“先生总不能把我忘了吧。”
他和祁煦更熟悉,在他面前说话也没有在祁尧面前那么多顾忌。
云子猗笑了声,轻轻拭去黏在他颊边的些许烟尘,温声道:“怎么会,今日的饭菜做得极好,我都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你这已经学得这般厉害了。”
他夸赞人时的语气总是柔和平稳,也不是敷衍地随便说说,总能言之有物,便给人十分真挚的感觉,听着便打心底里泛起欢悦。
他们三人凑在一起,边燃放烟花棒,边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祁尧不过看了片刻,眼眶便有些发酸。
似乎自己不在,他们反倒相处得更好了些。
这一瞬间,他好像那个累赘的,被排斥,被边缘化的存在。
似乎这些脆弱敏感的心绪就是这般,只要裂开了一个口子,往后便能轻易触痛那根心弦。
自打那日意识到云子猗对他不如卫彰亲近之后,祁尧便格外容易胡思乱想。
许多从前不曾深想的事,如今却都成了他不再是最重要的“罪证”。
“阿尧。”云子猗却及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来放烟花了。”
离得太远,他不大能听到祁尧的心声,只是遥遥瞥见一眼,就发觉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忙开口唤道。
祁尧一怔,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先生还是心细,总能时时刻刻顾及到所有人。】
祁尧想着,小跑着过去,接过云子猗递给他的烟花棒,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未褪的恍惚,嘴角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还有这东西啊,真是的,你们都玩上了,也不叫我一声。”
“刚刚才拿出来的,这不就叫你过来了。”云子猗怕他多心,解释了一句,“也是怀暄看我没尽兴,才想起还有这个。”
这一日的气氛太好,又有卫彰这个衬托在,让祁尧和祁煦总抱怨云子猗跟他们说话时太客套生疏,他便改了口,这一日都以名字相称。
祁尧其实并不在乎这几根烟花棒,也不在乎祁煦和卫彰,只在乎云子猗对他有多少在意。
而听着云子猗这般细心的关切和解释,任谁也很难不觉得自己被对方珍而重之地放在了心上。
何况……
祁尧笑意愈浓,甚至在心底悄悄得意了一番。
祁煦也好,卫彰也罢,哪怕在这样的时候,先生也不过是唤他们的字而已,只有对他,才有这份以名相称的独特亲昵。
在这样的细枝末节处,祁尧终于找到了一分他在云子猗心目中依旧独一无二的自信。
烟花棒点燃,又绽起一朵金红色的花。
烟火绚烂,转瞬即逝。
似乎也预示着山雨欲来前,最后风平浪静的日子即将迎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