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的差事办完,第二日便要启程回京。
祁尧也体会了一回万民相送的感觉。
云子猗依旧与祁尧同乘,两人透过窗子看着道旁官民叩拜的场景,心思却不大相同。
祁尧自是全然的欢喜,云子猗虽也为他高兴,心中总有几分微妙的不适。
修真界没有跪拜之礼,便是身份再悬殊,弯腰俯首便已算作伏低做小,哪怕他这些年见得多了,也清楚这是这个世界如今的规则,依旧无法视作理所当然。
但这样微妙的心绪并不能宣之于口,也很快被另一种名为担忧的情绪代替。
“殿下。”云子猗轻轻拍一拍祁尧的手背,有些迟疑地开口,“臣知道殿下高兴,只是这样的赞颂若传到京城去,陛下自然也会为殿下感到欣慰,但……”
这话不必说得太透,点到为止,便足够祁尧明白其中深意。
当今陛下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凡当权者,到了一定年纪,哪怕是再英明神武,也很难对将来的继位者毫无警惕忌惮。
何况祁尧与他向来不如何亲近。
祁尧立刻会意,心头一凛,前一刻听着还无比顺耳的奉承赞颂,此刻便成了横亘在心头的利刃。
其实说起帝王心术,他只怕比云子猗还要熟悉精通,若非年轻气盛,被吹捧得有些飘飘然了,也不见得想不到这一层。
祁尧当即叫停了马车,亲自下了车,他如今威望极高,一个手势就能轻易压下大片的喧闹,待四周安静了些,才扬声开口。
云子猗在马车里听着,大致也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将功劳归于当今圣上,自己不敢居功,又有反应快的臣子高呼“天子万岁万福,大齐国泰民安”。
沿途百姓也随之高呼,俯首叩拜,祁尧见状,心满意足地笑笑,回了马车。
一眼就看得出是做戏又如何,只要这出戏最上面那个人爱听,便是精彩绝伦。
“多谢先生提点。”马车门刚刚关上,祁尧便迫不及待地行下一礼。
“殿下。”云子猗忙扶起他,“以殿下的聪明才智,如何想不到这一层,臣不过是偶然想起,多嘴一句罢了。”
“不会。”祁尧撒娇地搂上云子猗的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先生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若没有先生,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是一刻都离不得先生的。”
云子猗好笑地拍拍他的背,无奈道:“殿下怎么这么大了还是孩子心性。”
祁尧不语,依旧紧紧抱着他。
【只在先生面前孩子心性罢了。】
回程的路同样漫长而颠簸,云子猗已然十分消瘦的身躯显见的又清减了几分,回到京城时,衣袍已是宽大得不合身了。
为此,祁尧刚下马车,就遭了埋怨。
“数月不见,先生怎么瘦了这样多?”祁煦说着这话,目光不住地瞥向祁尧,“先生的身子向来不好,既与皇兄同行,皇兄该多留心些。”
“哪里怪得了太子殿下。”云子猗摇头轻笑,“不过是我身子弱,有些受不住这样的长途跋涉罢了。”
“可若不是要陪皇兄跑那么远,先生何至于此。”祁煦不依不饶地给他上眼药,“换做是我,可舍不得先生陪我跑那么远。”
可惜这次遂不了他的愿了。
“是我执意要跟去,太子殿下也劝过,是我逞强了。”云子猗温声反驳,言语中透出的几分维护之意,令祁煦嫉妒得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情,掩在广袖间的手紧攥成拳。
【先生真是……偏心得没边了。】
“好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祁尧翘了翘唇角,示威般瞥了祁煦一眼,扶着云子猗往府邸走。
“太子殿下还要回宫述职吧?”刚才还一言不发的卫彰突然开口,“我们会照顾好先生的,殿下放心就是,可别误了面圣的时辰。”
他说得合情合理,别说祁尧一时半刻找不到反驳的话头,连云子猗也帮着他说话:“元诚说的是,殿下还是早些去为好,别耽搁了。”
祁尧哪还能再说什么,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几个月不见,先生可想我了?”祁尧一走,祁煦立马原地复活,“我从茱州带了许多特产回来,已经送到先生府上了,先生可记得去看看。”
“自是惦念着殿下的。”云子猗微笑颔首,“让殿下费心了。”
哪怕知晓云子猗一贯是这样温和疏离的性子,祁煦听着也不舒服起来:“怎地才几个月,先生就和我生分了不成?竟这样客套起来。”
“怀暄,元诚。”云子猗也知道他容易多思多虑,当即改了口,改唤他的字,又看看卫彰,“这两日天热,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如何?”
“自然好。”卫彰忙接话道,“是我疏忽了,这么热的天站在这里说话,我们快些进去吧。”
回了府,没了盛夏骄阳衬出的几分好气色,云子猗的脸色也更差了几分,敛眉垂目间,越发显得脆弱憔悴。
祁煦看着心尖都在疼,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去握他的手。
哪怕在这样的盛夏,他的手依旧没几分温热。
“先生向来一到夏日就无甚胃口,这次我们从茱州请了位厨子回来,他做的小菜开胃可口,待会儿我回去,就将人送来。”祁煦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开口时唇畔噙着两分笑意,眉心却不曾舒展过。
人都千里迢迢带回来了,云子猗也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拂了他们的心意,含笑点头:“费心了,我听闻你们这次的差事也办得极好,只是一路奔波,想来也十分劳苦,再年轻体健,也别忘了注意自己的身子。”
“有先生关怀,再辛苦也算不得什么了。”祁煦在云子猗面前向来嘴甜,“若是先生时时惦念着我,我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卫彰和他关系再好也看不惯他在云子猗面前献媚,低下头悄悄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