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猗认得这个声音。
是祁煦。
这个孩子向来是让他有些无奈的,明明年纪比祁尧还小上一些,为人处世却格外成熟沉稳,半点儿没有十岁上下的小少年该有的模样。
偏偏云子猗又知道,他温和有礼的表面下,是比满书房的学生加起来还要恶劣的性子。
小小年纪,如笑面虎一般,也就是他有个“金手指”,又比旁人多活了数千年岁,才算是能看得透他。
而今日这句无意间听到的心声,则让他稍稍明白了一点他这般性子的来由。
凭着刚才那道心声传来的方向以及超出常人的感知力,云子猗很快找到了祁煦的藏身之处,装作低头思索没看路的模样,不经意走入那个拐角。
祁煦没想到云子猗会走向这里,可窄小的角落已是避无可避,走出去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下,更是无异于自投罗网,只好待在原地,赌云子猗不会进来。
可显然,云子猗没打算遂了他的愿。
“殿下?”像是毫不知情下的巧遇,云子猗佯作惊讶地开口。
祁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先生,好巧。”
【怎么这么倒霉。】
云子猗只当没听见他的心声:“这么晚了,殿下怎么在这里?”
“路过。”祁煦飞快答了句,又反问道,“先生呢,这个时辰了,怎么在宫里?”
【总不能说我在宫里迷路了吧……】
“我今日陪太子殿下出去走了走。”云子猗稍一思索,又轻声问了句,“殿下现在要回去吗,这么晚了,贵妃娘娘会担心的。”
祁煦的神情一僵,神色有些不自然:“没事的,天色已晚,先生还是早些回去吧。”
【完了,忘了这茬,回去得怎么解释……又要挨母妃骂了。】
“我送殿下回去吧,好不好?”云子猗没戳破他,反倒开口帮他解围。
祁煦的目光颤了颤,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那就麻烦先生了。”
【无论如何,先把今日应付过去再说。】
【不过……虽说祁尧那家伙惹人厌,他这位小先生还有几分讨人喜欢。】
云子猗明白了,合着祁煦一直别扭着呢,他不待见祁尧,连带着也看他这个先生不顺眼。
但,祁煦和祁尧之间的隔阂,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深些。
偏云子猗还不能对此事不闻不问,因为原本的剧情中,原主被污蔑谋反,就是指控与祁煦勾结,非但自己丢了性命,祁煦也被圈禁在王府,直到原主沉冤昭雪才被放出来。
想完成任务安然一世,也得想法子处理一下这兄弟二人之间的心结。
难得有和祁煦独处的机会,云子猗也想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他的想法。
“殿下今日可是心情不好?”回去的路上,云子猗开口问了句。
祁煦自知瞒不过他,便没有否认,而是琢磨了个合适的说法:“先生也知道的,这些日宫中气氛比较沉重,我就想出来走走,透口气。”
【其实是听说祁尧那家伙出宫去了,才想来看看。】
“倒也是。”云子猗微微颔首,“来这边……是想和太子殿下聊聊吗?他这些日心情也不大好。”
“也有这个想法。”祁煦给台阶就下,“哪想到皇兄不在宫里。”
【谁想和那家伙聊聊。】
【那个从小到大……都比我幸运的家伙。】
祁尧不过比他早生了几个月,在年纪上就永远压了他一头,偏偏又是皇后嫡子,哪怕他母亲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他也是庶出,又低他一等。
凭什么祁尧就那么幸运,什么好事都被他给占了。
何况,祁煦亲眼见过,皇后待祁尧向来温柔宠溺,而他母妃对他十分严格,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但凡自己哪点做得不合她心意,都要挨骂受罚。
后来皇后早逝,祁煦才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比祁尧幸运了一回。
哪能想到祁尧就这么好运,不过几年的工夫,父皇又为他指派了这样一位温柔细心,还乐意花心思哄他的先生。
祁煦知道,他是嫉妒的。
他对权力,对那个位置都没有什么欲望,只是不甘心,凭什么祁尧生来就处处比他强。
“要不改日,我也带殿下出去逛逛?”云子猗笑了声,提议道。
祁煦讶异地抬起头:“先生这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云子猗跟他保证。
祁煦抿了抿唇,在心底纠结许久,才再度开口:“那,什么时候?”
“等殿下生辰那日好不好?”云子猗弯眸轻笑,“我记得离殿下的生辰也就不到两个月了吧。”
现在是盛夏,祁煦的生辰在初秋,今年是他十一岁生辰。
大齐寻常皇子,除却周岁和逢十的大生辰,都是没资格办生辰宴的,这样安排也不会影响什么。
祁煦没想到云子猗连他的生辰都记得,心情莫名好了些,脸上也抿出一点笑意:“先生要是说真的,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云子猗郑重一点头,许下承诺。
心眼儿再多再成熟,祁煦到底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在这样的状况下,自然不禁动容。
【可能这次的幸运,不止是属于祁尧一个人的吧。】
祁煦想着,抬手悄悄握住云子猗的衣袖,轻声道:“谢谢先生。”
云子猗低头看向他,刚想开口,五脏六腑间忽地传来一阵难言的痛意,喉头溢出腥甜气,忙抬手捂住唇,却还是呕出一口血来。
“先生怎么了?”祁煦一下慌了,匆忙问道。
云子猗实在回答不了他,只能勉强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摆了摆。
幸而上次云子猗被撞伤,祁煦也在现场,虽说有一瞬间慌神,很快也镇定下来:“我去请太医?或是先生要我做些什么?”
云子猗缓缓摇头,用手背拭了把唇边的血,待那股痛意渐歇,才哑声开口:“我无事……没多远了,先送殿下回去吧。”
“先生……”祁煦一怔。
云子猗低头看了一眼,庆幸没有血沾在衣衫上,拿出备好的手帕又擦拭了一番,竭力压下心头和肺腑间的钝痛,缓缓舒了口气,虽然脸色依旧很差,幸而在夜幕遮掩下,也没那么容易被察觉。
“走吧。”云子猗原想拍拍祁煦的肩,但身体实在不适,指尖冰凉,双手都在发抖,也不敢让他发觉。
祁煦依旧担心,可云子猗坚持,他也不好再劝,几次想开口,都欲言又止。
云子猗把祁煦送到了宫门口,和几个宫女交代了一声,这才离开。
有了云子猗的由头,祁煦轻易应付过了母妃关于晚归的拷问,却半点儿高兴不起来,反倒一晚上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云先生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