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的再次相见,身前那个腰缠铁链肩扛长刀的修长身影让颜小心很心安,她立即撤去用来防护的大网,赶紧去查看还活着的师妹们的伤势。
吴界从怀里掏出瓷瓶向后扔去,快速叮嘱道:“用水化开一粒丹药,每人一口。”
“吴界!帮我师妹们报仇!”颜小心接过丹药低吼着,像一头护崽的母虎。
回应是一声低沉的“好”。
如果陈非尘听到这个回答,他一定知道吴界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吴界抬脚迈步,直冲书山院带头出手的七境书生。
“你刚刚,打的很开心嘛?”
书生转头便跑,此人绝非七境能敌,但很快他忽然觉得脖颈一疼,然后便看到了无头尸体因为惯性继续奔跑随后摔倒的样子。
“这…是我吗?”
自己明明感觉到嘴巴开合了两下,怎么没有声音呢?
黝黑的长刀从书生的天灵贯穿下去,吴界掌心发力震碎头颅。随后抬刀上扬挥出十丈宽凶狠霸烈的刀气。
碾碎书生残躯的同时,割裂前方数十丈距离内的所有的活人与草木,屠戮所有生灵!
“听说你们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手段。”
双目燃烧着浓厚杀意的吴界抬脚离地数尺,冰冷的声音回荡四野:“但不管你们有什么,今夜全都要死!”
以气凌空,这是八境的象征!
吴界追杀的速度比以往更胜一筹,白鹭门的陆止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便连带着一众门人成为碎尸。
此时的荒野只有冰冷无情的杀戮和温热腥臭的血液,吴界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样单方面的屠杀了。
如果说外界是一个江湖,那么三界山就是个修罗场,是一个只有杀戮的活人地狱。
走到那里的人,只能选择杀人或者被杀。
吴界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也很不幸的成了刽子手。
当他为了一块干粮拜师的时候,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从明剑山禁地走出来报了仇,往后的每年,刀鬼都会迁来一批人,有时候是修为低下的山门,有时候是能跟自己一战的劲敌。
自己已经不记得双手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太多太多了。夜行刀在自己手中从轻若无物变成了如今的二百余斤。
师父说这是强者的象征,刀喝的血越多,你就会越强!
自己一开始觉得这是不对的,可后来便沉默了。因为在三界山想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只有杀戮。
从抗拒到习惯,从习惯到崩溃,从崩溃到疯狂,从疯狂到沉默。
吴界用了十一年的时间才适应了这种杀戮,师父说自己很蠢,可他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
自己已经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不用分得清谁对谁错,活下来的人,自然就是好人,自然就是对的。
白天想杀的那群人和夜晚正在杀的那群人,没有什么不同。每次死在自己刀下的人,从来都没什么不同。
濒临死亡的绝望眼神,崩溃哭喊的求饶跪拜,为什么每一次都毫无新意的相似呢?
屠刀落下满地血腥,如果是在三界山,那群被血肉养的堪称肥胖的飞禽走兽们,又要饱餐好久了吧?
每一次都是机械式的重复落下屠刀,怨恨者、诅咒者、求饶者、反抗者,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
一身宽袖白衣双脚离地数尺的吴界,化身游荡在荒野收割人命的幽灵。
追击上百里,屠杀三百余人,无一全尸,血盈满袖。
最后一次落下屠刀后,吴界觉得夜行又重了二十来斤,刀身花纹闪烁着嗜血的光泽,看来它很满意这次的屠杀。
凌空站在血腥之中的吴界抖落衣袍猩红,冷漠的看着一切,心里没有半分涟漪,自己快要从沉默变成麻木了。
当年为了不被吃掉才选择杀人,如今若是再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自己真的会疯的。
吴界收刀入鞘闭目沉思,片刻后一字一顿的说道:“弱肉强食这是天理!不想被人吃掉,就要比所有人…都强!”
在人吃人的世界,杀戮是常态,吴界并未就此疯狂,而是在杀戮之中找到了诡异的平静。
因为造成了诸多死亡,所以他不害怕死亡。
对生存的渴望和对生命的漠视在他心中达成了奇异的平衡,他的心在这一刻很安静,如同止水。
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了周围所有死去修行者的元气在随风飘荡。
是一道道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伸手握住了一缕元气,清晰的感受到了恐惧的情绪。
“原来如此…还没完全死去吗?”
吴界张开手掌放走了它,闭目轻声送别道:“如果真的有地狱,欢迎你们来杀我。”
一个只会杀戮的人,一个没有怜悯的人。死亡而已,不论是人是己从不会对他的内心产生任何动摇。
天地元气疯狂纳入气海,吴界体内经络被这股精纯的元气几乎冲碎!这股力量太过狂暴,如同怒涛拍岸地裂山崩,令人无法抵抗!
其中蕴含的宏大气息,几乎要冲碎吴界的每一寸肌肤和血肉。
轰地一声低鸣,吴界体内血肉、骨骼、经络、气海连同五脏都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冲碎搅烂,化成一股弥漫血色光芒的氤氲空灵之气。
吴界整个人都成了漂浮在空中的干瘪人皮,异常恐怖。
这股气息继续向内压缩聚拢,蓦然间有无数丝线贯穿吴界的全身,重新构筑出新的骨骼、血肉、五脏和经络。
新生的身体仿佛是由百炼钢铁铸成一般,比原本的身体强健了数十倍不止。
那股血色氤氲气息压缩到极致时,化作一个与吴界相貌相同的血色三寸小人。他面容肃穆,眼神中满是杀戮气息,一身元气黑袍缠身,盘膝而坐,缓缓从吴界的气海升入灵台。
这便是八境修士的元神。
元神归位于灵台,一声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传出。吴界双目绽出精光,元气贯彻周身,自内而外通天彻地!
轰隆一声雷鸣四野,方圆百里乌云滚滚电光闪烁。
似是天地在庆贺,人间再出一位八境修士。
“这就是,生与死的转换…”
吴界放开元气升入高空,束发的布条被冲开,额前那缕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黑色,满头长发根根散开,随风摇摆。
他清晰的感受到数里外的颜小心在给师妹们喂水,一道锋利的剑气正在慢悠悠的赶来。
元气所至数十里内,只需一个念头,刀光便能顷刻劈斩此处的所有存在,气之所至尽在掌控。
“开!”
刀光似粗大的雷蛇一般在乌云中翻腾,转瞬云散天开,再露星光月芒。
“这样看来,周铭当天应当是把实力压制在七境与我赌那一剑的。”
吴界轻微的感叹道:“还是输得很惨啊。”
不过他不喜欢这种以气为主的战斗方式,唯有用刀刃劈开对方的一切,这才是真正的杀戮。
“老吴,你怎么样!”
陈非尘赶来的时候看见对方脚踏云端微微叹息着,随后他眼角抽搐,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他娘的破境了?!”
吴界眨眨眼睛把刀挂在铁链上,抬嘴笑道:“对,跟你走这一趟真的很值。”
陈非尘羡慕的看着踏空而行的对方,咋舌道:“怪不得不愿意跟我学御剑飞行之术,你早就知道自己要破境?”
“不是。”
吴界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只是在杀戮中找到了心安,再一睁眼,便可以看到已死之人的元气。”
“哦?”陈非尘好奇的问道:“什么样子?”
“你会知道的。”吴界呵呵一笑,跳下地面。
“装神弄鬼。”陈非尘不满的呸了一声。
拂柳山庄仅存的几人伤的都不轻,吴界重回此地的时候除了颜小心之外其他人都在运气疗伤。
见到吴界回来的颜小心抬眸询问道:“杀完了?”
“是。”
吴界平静的回道:“但是从今以后,你们拂柳山庄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你还会担心这些?”
颜小心走到吴界面前,一双满是怒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对方古井无波的双瞳,质问道:“你为何要出手保护我们?如果不是你乱出手,我们怎么会有今日祸事!”
“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
吴界的回答依旧很平静:“如果你真的想问原因,那就是师门有旧,你我勉强算得上世交。”
“呵呵…勉强吗?”颜小心踉跄后退,嘴角轻扯,露出几丝惨笑:“那就…多谢吴师兄今日仗义出手了。”
“因为此地的杀戮我才得以步入八境,那瓶丹药我今后用不到了。”
吴界淡淡的说道:“留给你们,也算我还了人情。”
“吴师兄真是慷慨。”颜小心落寞的转过身去,低声道:“再见了。”
她略微抬头便看到了熠熠闪烁的漫天繁星,深秋的冷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拍在脸上,没有一丝温暖。
吴界按刀转身一步登天,铁链和衣袍在云中猎猎作响,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他不需要温暖。
相顾无言,二人就此告别,各自将心事藏进万里烟波,吴界蹬风而行,不曾回头望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