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宜修收拢了三大箱的行李,从厚重的被子到日常洗漱用品,什么都备了一份。
“爷,把这些带给大哥吧,宗人府关人的房间小,东西备的也不全,大哥住了快一个月,你头次去瞧他,各色东西都带点。”
胤禛叹着气点头,一想起皇阿玛那句“让他绝了念想”,他心里就不是滋味,皇阿玛亲自在大哥心里种下野望储位的种子,又亲口断了大哥的念想,妥妥的把儿子当磨刀石、当棋子……
大哥这半生,说到底,也不过是皇阿玛操纵的傀儡,皇家……终是不值得。
目送胤禛去宗人府探望胤褆,宜修念及大福晋,心绪难平,只得让剪秋亲自去给温宪、十福晋送信,又去了弘昭的小院。
亲自给他舀了一碗喂鲜虾馄饨,弘昭吃饭从来没费劲过,胃口比他俩同胞弟弟不知好了多少倍。
弘昭捂着屁股,大口大口喝着馄饨汤,不解地看向宜修,撒着娇道:“额娘,额娘,不生气,不生气,弘昭、弘昭不是故意的。”
“弘昭乖,额娘不怪你,你也是心疼你明德姐姐,想满足她见自己额娘的心思。”宜修看着弘昭脸上的窘迫与红晕,摸着他的小辫子,轻声道:“可你知道额娘为什么要留你明德姐姐住下吗?”
“让明德姐姐出来玩,宫里好闷的。”
“不是。”宜修透过窗子,远眺皇宫方向,“你二伯娘的咸安宫被圈禁了,明德回去固然能见额娘,可也要被关起来。”
弘昭不可置信,“关,关起来?”
“嗯。你前些日子因病卧在小房间内,天天哭闹,圈禁是比这儿更煎熬一百倍的孤独和困苦。外头侍卫把手,里头安安静静,连个外人都难见……”
一时间,宜修好似回到了受困景仁宫,看着鸽子咕咕乱飞,自己却只能望着红墙,守着四四方方的天,一日又一日枯坐、孤独。
知心的剪秋、江福海没了,满宫的宫人都跟哑了似得,一天到晚就是鸽子咕咕叫,她的身、心一日老一日,到最后被甄嬛那句“你永远是皇后”诛心而亡……
那种被圈禁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看似只是失去了自由,实则当人的意念一旦失去,便不再有任何生存的念想,心灵的枯槁,远比身体的伤害,更可怕!
弘昭小身子不住地发抖,他颤巍巍地看着宜修,“额娘,那、那明德姐姐她、她……”
“弘昭,答应额娘,将来一定一定要对你明德姐姐、明曦妹妹好。”
“嗯嗯,弘昭会的,一定会的。”
弘昭抱着额娘,感受额娘掌心传来的温暖,才真的明白自己做错了,他害了明德姐姐。
自此,幼小的心灵,萌生了庇佑姐妹、决不能惹额娘生气的信念。
见弘昭明白了其中利害,宜修软声软语宽慰了二儿子几句,内心是止不住的悲凉。
人活着,其实就一个念想。
念想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大福晋的身体早就垮了,全凭对儿女的庇佑,对丈夫的爱重,一直撑到现在。
昨日,皇阿玛当着大臣皇子的面,金口玉言宣布“大哥永禁宗人府”,这消息是瞒不住的。
一旦大福晋知晓,丈夫将终身圈禁,还能撑下去吗?哪怕大女儿肚子里有了外孙,也挡不住她对爱兰珠、梧云珠、宁楚克、弘昱将来的担忧——
本来亲娘就身体不好,阿玛还获罪圈禁了,婚事和前程还用说吗?
即便布尔和能留京照拂弟妹,可最多就是生活上的照拂,对弟妹的婚事和前程能起什么作用呢?
尤其是康熙对胤褆的态度如此坚决,朝堂上那群闻风奏事的言官、投机官员,绝对不会放过借此扬名的机会,这几天弹劾直郡王胤褆、上书尚书科尔坤(大福晋之父)渎职等。
短短七八天,大千岁党不是被贬,就是被杀,剩下的为了自保,不是辞官,就是改换门庭。
胤禛倒是说话算话,暗中庇佑了尚书科尔坤一阵,但双拳难敌四手,官员们最擅长的就是趋炎附势、痛打落水狗。
眼见大阿哥胤褆已然颓败,谁不踩上两脚,都不配说是皇上的臣子,胤禛再厉害,此刻也无法和满朝堂臣子作对……没少抱怨,满朝官员比宫人还捧高踩低、趋利避害,实在是丑陋至极,不堪入目!!
丈夫失势、儿女前程难测,再加上娘家受累,足够压垮大福晋,不,是每一个皇家福晋……
宗人府。
胤褆一直想不透,不就是顺着康熙废老二的势头,彻底让老二失去储君资格吗?怎么就成了包藏祸心,还落得个圈禁宗人府的下场?
一见胤禛来看他,因着大哥的尊严,满脸胡茬子的胤褆没个好脸色。
胤禛一进来,胤褆就呵斥道:“你来干嘛?落井下石,还是嘲讽?哼,奸险小人!你岳丈死的可真是时候,所有人都禁闭了,就你屁事儿没有!!”
胤禛低头给胤褆递酒壶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抬头那一刻又恢复如常,“大哥,你给弟弟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行过巫蛊之术魇镇二哥?”
胤褆刚喝酒想散散心中郁气,就被酒呛的连连咳嗽,“你把爷当什么,魇镇?巫蛊?这话说出来,亏不亏心啊!爷是那样的人吗?”
“那张明德呢?你认识此人吗?”
“认识啊,下头一个官员送来的,说是会岐黄之术,又会相面,我就让他隔着帘子,给你大嫂瞅了瞅,结果他居然说你大嫂是早夭之相,本该命绝……这话一出,我就想把人给赶走,正巧碰上八弟来我府上,索性就让他把人带走,省的碍眼!!”
“张明德说,八弟贵不可言,有明君之相,这话大街小巷流传了个遍,还说二哥会疯魔,都是你和八弟联合张明德暗中做法弄的。”
“胡说八道!”胤褆气急,指着胤禛破口大骂,“老四,就因为我说了你心心念念的二哥,你就这般诬陷我?老子想做皇上,会堂堂正正的去争,绝不会使这些肮脏手段!”
胤禛面色平静地点了头,“我信。我认识的大哥,是个在战场上和人真刀真枪拼杀的巴图鲁,便是再恨一个人,也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绝不会做这般下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