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都。
刺杀案终于落下帷幕,即便最后的结果令很多人大跌眼镜,但是因为开平帝冷漠的态度和两府重臣的压制,这件事仿佛就那般不了了之。
大皇子依旧是镇国将军,似乎没有办法再成为亲王,距离储君的位置也越来越远。
二皇子没有受到任何惩治,仅仅是西城某家绸缎庄的东家钱勇和死而复生的宁丰致一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承天门内处死。
四皇子返回燕王府读书,一应待遇没有任何改变,唯独王府内外来了一次大清洗。府中的文士和护卫要么被关进上林狱要么遣散返乡,府外的眼线不论属于哪方势力都遭到致命的打击。好在裴越已经提前知道消息,当日出宫之后便紧急下令,让戚闵和杨虎带着人离开,免遭这次飞来横祸。
裴越知道那个在御书房中出现的壮年男子应该属于皇帝手里的另外一支人马,与太史台阁相互独立永不干涉。
这让他对开平帝的实力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作为一个牢牢掌控朝局的君王,其身边定然藏着数不清的力量。
至于那座恢弘大气的燕王府,如今已然彻底变成一座孤岛。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就连每日运送必需品的小厮和马车都会经受七八道岗哨,哪怕是一把青菜都会被翻来覆去地查验。
一些重臣终于明白,四皇子已经被开平帝圈禁起来,解除这道禁令不知要何年何月。
魏国府。
王九玄微笑道:“一切如祖父预料,此事果然是四皇子所为。”
王平章面色淡然,缓缓道:“倒也未必。”
王九玄一怔,疑惑地问道:“难道四皇子是受人蛊惑?”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不过终究想得浅了一层,王平章并未出言纠正,只是眉头微皱地说道:“刘赞性情偏执又极其自负,这样的人很难被几句挑唆之语打动。陛下和裴越联手做戏,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刘赞的花招骗过,他的失败早已注定。只是,老夫还有件事想不明白。”
王九玄正襟危坐,静听下文。
王平章沉声道:“陛下究竟知不知道刘赞的谋划?”
王九玄问道:“假如陛下知情,为何不阻止四皇子?毕竟这件事闹出来,对于天家的体面来说不好看。”
王平章久久没有开口,最终冷静地说道:“暂时不要联系刘赞,老夫隐隐有种感觉,陛下这是给一些人挖坑下套,说不定等的就是你祖父。”
王九玄颔首应道:“是。”
王平章道:“总得想个法子试探一下陛下,同时还要给刘赞一些时间,让他深刻地体会到皇权争夺的残忍和冷酷。不如此,他就很难下定决心按照老夫的计划行事。”
王九玄沉思片刻,随后轻叹道:“经过这件事后,怕是朝中再也没人能撼动裴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平章轻笑一声,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抬眼望着自己的长孙说道:“往后与京军北营那个人的联系,由你亲自掌控。”
王九玄脑海中浮现那个人的名字,带着几分激动说道:“祖父请放心,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王平章沉吟道:“除了西营之外,我们什么都可以给出去。告诉你那些叔伯兄弟,这几个月如果被罢免军职或者调去边关,不得有任何怨言。若是让我听到闲言碎语,一定会用家法惩治他们。”
王九玄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局势正朝着决战的方向发展,起身应道:“是!”
……
永仁坊,中山侯府。
花厅之中,两个年轻男子分主客而坐,厅中再无旁人。
裴越望着对方清秀的面庞,诚挚地说道:“那次多谢静严兄仗义提醒。”
今日到来的客人名叫陈安,乃是陈皇后的亲侄儿,当初便是他在那场喜宴上提醒裴越,这才没有让宁丰致和路姜得手。
陈安微笑道:“裴侯客气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裴越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并没有着急忙慌地刨根问底,反而话锋一转道:“今日请静严兄过府赴宴,主要是有两件事情。首先当然是感谢阁下暗中相助,其次则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安好奇地问道:“还请裴侯细说。”
裴越道:“静严兄应该听说过,我打算在西城弄一个庄园,如今正在加紧建造,很快就能问世。”
陈安点头道:“的确有所耳闻。裴侯身负点石成金的本领,祥云号短短几年间成为大梁首屈一指的商号,足以证明裴侯在这方面的造诣,相信这座庄园也会成为京都权贵趋之若鹜的胜地。”
对于这些皇亲国戚来说,吉祥话压根不需要思考,长年累月的锻炼之后早就可以脱口而出。
裴越对这些赞誉早已听出了茧子,故而没有太过在意,微微皱眉道:“只是最近遇到一些麻烦。”
“哦?还有能难倒裴侯的麻烦?”陈安看似质疑,实际上仍然是在称赞。
裴越叹道:“不瞒阁下,祥云号那边摊子铺得太大,一时间现银周转不开。沁园的建造和装饰靡费甚巨,府中存银已然见底,我最近颇为头疼。不知静严兄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当然,这笔银子不是白借,我可以按照市面上的利息偿还,或者若是静严兄不介意的话,可以用庄园的股子抵扣。”
陈安定定地望着裴越,良久之后失笑道:“难道在裴侯心中,在下不够资格成为你的朋友?”
裴越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陈安轻抿一口香茗,而后缓缓说道:“据我所知,京中权贵没有人不想买一点庄园的股子,因为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个取之不尽的聚宝盆。裴侯若是缺银子使,莫说十万八万,就是数百万两,只要你肯往外面透出点消息,银票怕是会堆满这座花厅。”
裴越意识到此人并非那种金玉其外的败家纨绔,便收起试探的心思,微笑问道:“静严兄可愿出手相助?”
陈安感慨道:“外面有些人说裴侯盛气凌人,只叹这世间聪明人少,从众者多。这件事是裴侯给我这个幸进之人体面,我若是拒绝岂不是天字第一号蠢蛋?裴侯需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便是,我明日就派人送来。至于沁园的股子,予我十分便可,再多了我也不敢要。”
裴越略有些意外,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知分寸懂进退,这在权贵子弟之中实在罕见。
当然,他也没有必要狮子大开口占陈安的便宜,便笑道:“十分股子作价五万两,如何?”
一成股子是十分之一,十分股子便是百分之一,按照十分股子五万两的价格,沁园的总股价高达五百万两白银。裴越自己肯定要占据绝对的优势股权,即便这样也能在沁园尚未开张之前,就能让他回收至少二百万两银子。
陈安想了想,点头道:“甚为妥当。”
谈妥这桩交易之后,裴越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在闲聊一阵之后,他平静又诚恳地问道:“静严兄,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不知能否帮我解惑?”
陈安将茶盏放下,望着裴越清正平和的目光,微笑道:“裴侯是想问,我如何得知路姜准备刺杀令姐这件事?”
裴越轻轻点头。
陈安迟疑片刻,缓缓道:“裴侯是否还记得,那天是在下陪着内监来府上宣旨。”
裴越眼神一凛,只觉得浑身寒毛炸起。
陈安轻声道:“想必裴侯也明白了,此事是陛下让我告知于你。”
裴越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怜悯那位费尽心机的四皇子。
承天殿中的愤怒,御书房中的悲凉,尤其是最后那句“朕没有错”,似乎一切都象征着开平帝的无奈和宽仁。
再想起大皇子的成长,裴越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磨刀石。
更恐怖的是,皇帝的心思似乎不止于此。
他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