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皇帝有十二宝玺,可大赦天下,调遣军队,昭告四方,训示敕封等,常年放于甘露殿中。
其中一块,乃是皇帝外出巡察时所用,上刻:“巡狩天下之宝”六字。
见此十二宝玺,如见圣人。
而如今,那如帝亲临的宝玺却出现在镇国公主的手中。
作为大齐的官员,自然是认得帝玺,纷纷跪在地上,行叩首大礼。
生怕慢了一步,便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
唯有贾辞徽站在原地瞳孔紧缩,看着柳姒手中的帝玺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圣人怎会将帝玺交给一个公主?
除非......
除非镇国公主此次打压贾氏,是圣人授意!
想清楚这一点,贾辞徽蓦然看向柳姒。
夏风悄无声息地弥漫整座姑藏城,尘沙贴地而滚,旗幡随风飘荡。
只见她衣带微动,神情肃然:“吾来凉州之前,圣人赐吾帝玺。命吾若遇贪污受贿者,斩;
杀人枉法者,斩;
谋逆叛乱者,斩;
兼并纵暴者,斩。
论你是皇亲国戚,还是黠吏豪宗,皆可斩!”
她垂眸,问道:“承恩侯,你说,吾可有资格杀你?”
此时此刻,贾辞徽才终于惊怕起来。
悬在他头顶的锋利长剑被柳姒举起,冷然的剑光划过,映出他恐惧的脸庞。
“今日,吾便为海子滩镇那枉死的三百哀魂做主,斩你这不忠不道,辜负皇恩之辈!”
话音落下,那长剑径直朝贾辞徽头颅砍来,他被士兵牢牢按住,不停挣扎。
长剑近在咫尺,他似不相信自己就这样命丧于此,怒吼道:“不!!!”
“不要!”
另一道哀戚的女声闯入众人耳中。
那把长剑也骤然止住,停在贾辞徽脖颈三寸之外。
劫后余生之感令他心脏飞速跳动,手脚发软,一身冷汗。
而方才那道突然出现的女声也再次闯入他的耳中,只听那人说:“六娘,恳请你看在昔日情分上,饶他一命吧!”
这声音贾辞徽听了十几年,不用猜便知道是谁的。
他奋力地挣扎,转头。
待看见跪在石台下不住求情的叶丹凝后,顿时红了眼眶。
他着急道:“夫人,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叶丹凝恍若未闻,仍旧跪在地上望着台上的柳姒祈求道:“六娘!无论他犯了何罪,但求你饶他一命吧!”
柳姒提着剑,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
“法不容情,我放了他,谁来放过那些惨死的女子?”
闻言,叶丹凝却是泣不成声。
她这十几年来一直被贾辞徽保护得很好,他做的事她也从不过问。
所以当在叶府得知他所犯诸多罪行时,叶丹凝只觉晴天霹雳。
虽说她这些时日,因为贾辞徽的背叛对他避之不见,但她从未想过他会干出这样的恶事来。
更不曾将昌松那惨死的三百多名女子的事与他联系在一处。
她曾对柳姒说:“女子在世上本就难过。”
可她的枕边人却干着令女子日子更加艰难的事,目的只是为了从中获利罢了。
叶丹凝一想到自己往日穿的衣裳或许就是用那些女子性命换来时,便羞愤欲死。
而今听得柳姒质问,她更是哑口无言。
她知道贾辞徽所犯之罪不容饶恕。
可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
到底夫妻十几载,叫她冷眼旁观贾辞徽去死,她难以做到。
今日旁听的百姓里有不少惨死女子的亲人,乍见叶丹凝为贾辞徽求情,纷纷怒不可遏。
“凭什么放过这个畜生!”
“这样的恶人竟还有人为他求情,说不定就是一伙的!”
“杀了贾辞徽!杀了他!为我女儿报仇!”
“我苦命的孩子啊!都是这个杀千刀的害你死得那样惨!呜呜呜......”
一时间,怒骂、哭声将叶丹凝缠绕,令她无法解脱,只能跪在地上哽咽痛哭。
若非周围士兵拦着,只怕那些迁怒于她的百姓会将她生生活剥了。
贾辞徽见状,爬到柳姒足边,哀求道:“公主,一切都是我做的,于我夫人无关,还望公主不要怪罪与她!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求求公主!求求公主!”
贾辞徽此人,恶是真,喜欢叶丹凝是真,与别的女人有了外室子也是真。
如今为叶丹凝求情,希望柳姒不要迁怒于她,还是真。
柳姒冷漠地看着贾辞徽眼角的泪,心中并未有什么感触。
只是觉得推己及人,刀子落到自己头上,他们才会觉得疼。
她开口:“将叶娘子送回叶府。”
说罢,她重新举起了剑。
这一次,贾辞徽并未反抗,而是最后再瞧了眼叶丹凝,坦然地阖上目。
凌厉的银光闪过。
顷刻间,人头落地。
百姓们看着贾辞徽头身分离的尸身,拊掌叫好,欢呼雀跃。
叶丹凝却看着那永远闭上眼的头颅,木然坐在地上,眼前发黑。
耳边传来柳姒模糊的声音:“将此人头颅悬挂于城门口,以儆效尤。”
她恍然回过神来,站起身踉跄地跑上石台,跑到那具尸身前,伏在尸身上阻止那些前来抬走尸体的士兵。
“不要!不要......”
见自己丝毫不能阻止,她爬到柳姒身前,攀住她的裙摆,哭道:“公主,求求你不要这样做。你把他尸身给我,让我带回去好不好......”
柳姒移开眼:“还不快将叶娘子带走!”
眼见有人来扯她,叶丹凝又跑回贾辞徽的尸身旁,抱着他死死不放手。
人当真是奇怪。
活着时脑子里记得都是他的不好;等到人死了,想的却又都是他的好了。
就如此刻的叶丹凝一样,全然忘了贾辞徽背叛誓言的事实,满脑子回忆的都是他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不松手,士兵顾忌她的身份不能动粗。
只能双双僵持不下。
直到两鬓斑白的叶将军匆匆赶来,替自己女儿求情。
“小女这几日忧思过度,有些神智失常,给公主添麻烦了,还望公主切莫要怪罪。”
柳姒蹙眉:“叶将军既然来了,便将叶娘子带回去吧。”
“是。”
叶将军害怕自家女儿悲伤下再干出什么失智的事,命人三五两下将人带了回去。
临走前,他看着地上贾家主的尸体,心中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