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八。
“点灯!开坊——”
随着龟公尖锐的声音响起,暗淡的绮梦坊在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隐去之前,挂上了红灯,正式开坊。
绮梦坊位于昌松城正中,建在两座巨大的阁楼之中,犹如连廊一般将两座阁楼连接着,好似悬浮在半空。
因此绮梦坊还有个名字,叫做“天阁”。
传闻是请的大齐最有名的大匠与机关师拟图纸建造,上京中那座最高的揽月阁也是出自他们之手。
而姑臧城中贾辞徽后来新建的那座月影轩,就是仿建的绮梦坊。
时隔两年,绮梦坊的坊门被重新打开。
一时间人满为患,有来享乐的,也有来看热闹的。
绮梦坊的开张准备了好几个月,因此即便红姨不到场,也不会出差错。
将招待客人的事交给龟公去办,柳姒只管站在楼上笑。
幸好之前在“半日闲”也干过一两次迎客的活,不然柳姒只怕还应付不过来。
对于这种事,她掌握了两点诀窍。
一是:看见客人只管笑就行;
二:客人若与你搭话你只管点头,嘴里说些“好好好,是是是”的话就成。
虽做不到完美,但也能不露出破绽。
这样的方法柳姒曾在公主府办荷花宴的时候用过,屡试不爽。
听说之前坊中的花娘、龟公与老鸨都被烧死了,如今的这些都是新换的。
红姨从前一直跟在前任老鸨身边,学了不少东西,所以出事之后,贾辞徽就将绮梦坊交给了她。
而今这些花娘,也不过是些可怜女子。
正想着,张轻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柳姒身边。
见状,柳姒松了松笑得僵硬的嘴角,将人带到一处偏僻之地。
确认周围没有什么人后,她才低声道:“你问得如何?她们可愿意配合?”
张轻羽点点头:“她们有些一年前便被关到了此处, 只是逃不出去才对红姨妥协,说愿意留在楼中,而今有逃出去的机会,自然是愿意的。”
柳姒既知道了真相,自然会想办法将那些被逼为娼的女子救出去。
可单凭她一人是不可能的,也需要那些花娘配合才行。
只是她身份不便,就让张轻羽去暗中询问。
要想将花娘带出绮梦坊,其中危险自不必说,柳姒有些犹豫是否真要将张轻羽牵扯进来。
她好不容易自仙乐楼那个魔窟中脱身,何必又再淌这一摊浑水?
于是她犹豫道:“羽娘,要不你今夜便离开?这坊中处处都是打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张轻羽听罢,想也没想就抬手抵住柳姒的唇。
“这话切莫再说。”她道,“你在此处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况且我也曾是花楼里的乐娘,知道这里头的女子究竟有多身不由己。我命好,已从泥泽中脱身,自当对其他人伸手相帮。
仙乐楼中的姐妹我势单力薄救不得,而今绮梦坊我却能出力帮上一帮,既然如此为何不帮?更何况我即便逃了,日后夜里梦回,我也良心难安。”
她的话明明轻柔得仿佛一片羽毛,却实实地飘进柳姒心头,令她浑身一颤。
这身处黑暗之人,往往对世间抱有或多或少的厌恶或逃避;能有幸走到光里来,便再不会想对从前的事有所谈及。
便如柳姒一般。
前世的那些痛苦她连去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更莫说置身险地去帮助也处在黑暗中的人。
柳姒重新打量着张轻羽。
她依旧是那样得平和从容,一如当初她站在京兆府中为惨死的屠金灯作证时一样。
......
今夜绮梦坊确实热闹,可被锁在屋子里的红姨就惨了。
身上的伤暂且不提,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这些忍一忍也就罢了。
可她腹中难受,想去茅房得很,奈何行走不便,叫她溺在身上更是万万不可能,只能一忍再忍。
正当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一道身影推开房门,救她于水火。
红姨看着进屋的男人,也顾不得其他,直说道:“吴生,快救救我!”
本听见动静进来查看的吴生看着被锁在角落的陌生女子,皱眉问:“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红姨在原地急得直跺脚:“你这个呆子,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你小时候尿了裤子还是我替你收拾的呢!”
闻言,吴生先是黝黑的脸一红,而后再是一愣,走到红姨身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迟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尿过裤子?难不成......”
红姨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便听他说:“难不成是红姨偷偷告诉你的!”
吴生握了握拳头,颇为气愤:“她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听罢,红姨两眼一黑,差点就这么驾鹤西去。
她拿起锁住她手脚的锁链就朝吴生身上打去:“你这个呆子!连你红姨都认不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吴生见状,向后退着躲开:“你胡说,红姨明明在外头招呼客人!”
红姨见他不信,气得不行。
但怕柳姒突然回来,于是赶忙将只有他二人知道的事说与他听。
这下吴生震惊得张大了嘴,才勉强相信。
红姨急道:“你快给我拿个恭桶来!”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吴生愣愣点头,出门去给她拿了个恭桶。
方便后,红姨方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而吴生问她:“不对啊,你为何不叫我将你放开,顺便去将冒充你的那个女人杀了?”
此话一出,他头上又挨了一下。
红姨骂道:“你个蠢货!解药还在她手上,杀了她我怎么活?”
“哦。”吴生愣愣点头,接着又道,“那我去把她绑起来?”
这次红姨有些犹豫,似乎也觉得他这个办法可行,但半晌后她又否决了。
“不行不行。”她说。
吴生不解:“为何?”
红姨想起这两日柳姒的行为压根不像是一个普通女子。
哪儿有寻常女子被掳到花楼后,反将老鸨给绑起来的?还一点都不害怕地冒充她。
更妄论她脸上这张别人的面皮,她曾用水搓了好几下都没搓掉,如此便说明这个乔湖是有备而来。
再往深些猜,或许她早就等着这一刻,等着那些人将她带到这绮梦坊来。
红姨能感觉到柳姒的目的在于海子滩镇的那些人身上。
自己就是一个做皮肉生意的老鸨,实在没必要为贾氏拼死拼活,顾全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紧。
想通了这一点,她对吴生招招手。
“你过来......”
二人在屋内聚精会神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全然不知屋外站着一道身影,将他们的话尽数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