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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巷谢府上下气氛比以往更加严肃密静,下人们皆大气不敢喘,行事小心谨慎,生怕惹得主子不快。

只因谢府的大郎君谢晏,已经失踪了十几日,遍寻不得其踪。

西柔居的空气里飘满了苦涩难闻的药草味儿。

大娘子当日听闻谢晏失踪一事,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名贵药材不停地送进去,汤药也吃了不少,仍不见好转。

主屋里,一个云鬓微乱,满面病容的貌美妇人倚坐在床上,身后垫了个金丝缠枝绣花靠枕。

容息端了药碗伺候海秦芳喝药,海秦芳却容色恹恹,看着深黑色的汤药嘴里发苦,摇了摇头,“我不想喝,你放一边罢。”

容息是海秦芳的陪嫁丫鬟,一直跟在她身边几十载,自是知道她不欲喝药的缘由。

大郎君凭空消失了十几日,如何寻都寻不到,生死不知,又叫海秦芳如何能安心喝药。

“娘子,还是喝了吧,身子要紧。”容息劝道。

闻言,海秦芳眼中含泪,“若是晏儿有事,我还要这身子做什么?”

这样的话,近来她日日都要说上几遍。

正为难间,容息听得屋外下人问安的动静,转头看见谢运进屋,忙道:“相公快些劝劝娘子,娘子不愿吃药,婢子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运一身紫色官袍,腰佩金鱼袋,应是方才下了朝来不及更衣,便来了西柔居。

海秦芳见着谢运,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起身来急急问,“可是有晏儿消息了?”

谢运摇头,“尚未。”

见状,海秦芳只得又暗暗垂泪,悲伤不已。

谢运撩袍坐在床沿边,握住她的手,给她拭泪,“虽未寻到人,可也没有坏消息传来,说明晏儿如今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听得自家丈夫安慰的话语,她再也忍不住,扑进谢运的怀中哽咽,“夫君,晏儿如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叹息着轻拍了拍海秦芳的背,谢运伸手从容息手中接过药碗。

“芳娘,快些把药喝了吧,晏儿和旭儿若是知道你身子不好也会担心的。”

谢晏是他们二人的长子,字竹君。

旭儿则是他们的第二子,名曰谢旭,是个天生有反骨的。

士农工商,他偏偏喜商道。

早年谢运命他读书入仕,他偏不是那块料,动了多少家法也没能让他在这上面成个气候,后来谢运懒得管,索性随他去。

只是齐律不许官员及其亲眷私自经商,于是谢运只将谢氏下头的铺子交给谢旭打理。谁知谢旭在这方面倒是块好料子,年纪轻轻便将铺子经营得有模有样。

如今正远在波斯做一批茶叶生意。

海秦芳听他提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像是想通了,乖乖喝药;在一旁看着的容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喝完药,接过容息递来的帕子擦嘴,海秦芳想到了什么,又是忧愁,“今日四月廿一,是晏儿的生辰,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絮絮叨叨地又对着谢运说了好多,谢运皆耐心地回应。

容息看着眼前这一幕,悄悄退下。

自家大娘子能喝药她自然高兴,只是看着相公眉宇间的忧愁,她叹了口气。

谢运乃正三品侍中,宦海沉浮,他早已是修得喜怒不形于色。然,再厉害也不过是凡胎肉体,血肉之躯。

亲子失踪,焉能不忧?

不过是不轻易让人发现罢了。

-

周遭寂静,更深露重,人都睡下时。

柳姒推开谢晏房门,提着个食盒摸进来,掏出火折子把桌上的灯烛点上,她过去将谢晏叫醒。

谢晏一时还有些睡意朦胧,就被柳姒推着坐到了桌前。

“先别睡,吃了这个再睡。”柳姒把盖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摆在谢晏面前。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上面还卧了个荷包蛋,葱花点缀其中。

香味儿扑鼻而来,谢晏的睡意顿时也没了。

“为何吃它?”他问。

“我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趁热快吃了吧,一会儿就坨了。”柳姒将谢晏按在凳子上,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催促。

谢晏些许愣神,拿着筷子没反应过来。

“如此夜深,你从何处得来的这碗汤饼?”

柳姒脸不红心不跳,自然而然地道:“傻啊,当然是我去后厨亲手做的,难不成还是偷来的?”

她有些不耐烦,嫌他话多,“快点儿吃,再晚些就不算是你的二十五岁生辰了。”

谢晏只得拿筷子吃起来,柳姒偷偷注意他的表情,见没有什么异常,松了口气。

这汤饼自然不是她亲手做的,是她把后厨的人叫醒下的一碗。

因就寝时谢晏的头发披散了下来,他低头吃汤饼时几缕长发滑到了胸前,有些碍事。

柳姒起身绕到谢晏背后,伸手把长发拢在手中,五指成梳一下一下地替他打理好,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发带,将全部长发不紧不松地系好放在他身后。

感觉到头皮传来的轻柔酥痒,谢晏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做完这些,柳姒坐在谢晏对面,手捧着面颊,乖巧地看着他。

半夜被人叫醒,就为了吃一碗汤饼,谢晏倒也没发怒,就这么姿势端正地把汤饼吃完。

等谢晏吃尽,柳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谢晏,生辰快乐。”

女子说话间眼中闪着星辉,在这只点了一盏烛火的昏暗屋子里显得格外夺目。

面前人的举动,让谢晏兀地有些看不懂她。

如此夜深,就为了让他吃一碗汤饼。

“多谢。”他道。

虽然她是置他于这种境地的始作俑者,但看在这碗汤饼的份上,他还是应当谢谢她。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行。”柳姒难得大方,说出这句话。

其实根本就是她睡前才想起今日是他的生辰,来不及准备生辰礼,所以随便许他个愿望罢了。

像是知道谢晏要说什么,柳姒又道:“放你离开除外。”

谢晏沉吟片刻,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能出这间屋子。”

本以为柳姒会同意,谁知她笑着摇了摇头,“不行。”

“为何?”

“你知道的,你会想办法逃走。”她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

……

那点心思似乎在柳姒的双眸中无处遁形,谢晏头一次有点儿狼狈地逃开她的目光。

“我不会。”他否认。

“你会。”她笃定。

屋中气氛一瞬间僵持不下。

见柳姒似乎真的没有松口的意思,谢晏没再坚持,只是语气带上了熟悉的似讥似讽,“公主既做不到,那便罢了,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他看似是退了一步,实则是在激柳姒答应,奈何她不吃这套,“既然你还没想好,就先欠着,等你想好了,可以再提出来。”

此话一出,谢晏顿时被噎住,冷着脸不再看她。

而柳姒也懒得搭理他,两人不欢而散。

柳姒自然知道谢晏如今想要的,只有自由。

其实她最开始也没打算囚禁他,是他自个儿要将那块帕子烧掉。

若世人皆有不愿提及的伤疤,那柳姒的伤疤便是“脏”。

她前世惨死,说到底和谢晏无关。

可她无法不怨他,她甚至恶毒地想:让谢晏也尝尝她经历过的痛苦。

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囚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