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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的时候,她总是半梦半醒的,或许说不是梦,是活过来,死掉,再活过来 。

再死掉。

茎叶与藤蔓不仅裹缠在身体表面,还用那绒毛似的细尖扎透皮肤,等吸收的血液的瞬间,又会猛然增大变粗,成为抽出血液最强力的针管。

最初的时间她是昏迷的,可能也是死掉了。

穆颖不知道。

自从这个世界疯了之后,她好像已经死过了很多次。

被弩箭射穿,被蒲公英吃掉,被炸弹轰掉半边身体,被掉落的植物果实砸断肋骨插进肺里。

最初的时候她总是会伤心,不是为自己,是伤心一起的那些队友,他们总是在眼前一个个牺牲,像当时的爸爸妈妈一样,用残酷血腥的方式帮助她继续往前再走一步。

她若不坚持到最后,总觉得对不起所有的人。

所有人,任何人。

她快乐不起来。

后来慢慢的,每次再活过来时,透过迷茫的白色,总能看到那双棕色的眼睛,睫毛长长,戴着蓝色口罩,手里操纵着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仪器。

在恒温的养疗室里,温度不变,穆颖却常常觉得冰冷,银白色的机器线条分明,自己躺在平整的床上,仿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无生命的机体。

但那个人是有温度的,会在每一次看到她睁眼后,拿手背贴贴自己的额头,用平静的嗓音说一句“你醒了”。

这个年轻的姐姐有吸烟的习惯,她能闻到她指尖尼古丁的味道,连带着那一点点皮肤,都是火星一般的灼热。

——冷着脸的,带着温度的姐姐。

穆颖后来成了岑明的跟屁虫。

岑明好像一直有做不完的实验,每天熬夜,常常见不到她休息,也没有休假,规定的四周一天回家探亲,岑明不会离开研究所。

大部分这里的人都没了亲人,大部分这里的研究员都不怎么休息。

但岑明看上去比任何她见过的人都努力。

穆颖经常被叫走出任务,很多时候环境过于凶险复杂,一起的士兵们好像火灾中最外层的蚂蚁,用身体把她卷在中心,帮助她筛选掉错误的答案,大多数回来时总是只剩下她一个。

队友们的脸更换的频率太高,穆颖努力记下每一个,但还是感觉自己如漂泊的舟。

队友们走了,是过客——自己是队友们生命中的过客。他们为伟大的事业而英勇献身,终点已经光明灿烂,而自己还在前行,带着无数的期待与祝愿,走向黑暗的前路。

但黑暗的尽头,是那一双棕色的眼睛,是那一点炽热的体温。

出完任务回来,穆颖回去实验室找岑明。

要么是眼圈黑黑的做实验,要么是在整理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数据。

但穆颖回来,作为唯一一人,她鲜少动用了自己的特权——她只想让穆颖帮她检查身体。

不用明说,不用报告,不用提什么条件,整个研究所其实都会认真考虑她说的任何话,而穆颖只是会做完任务主动去找岑明。

岑明便自然而然与她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

穆颖知道,当她躺到嗡嗡作响的检查仪器中时,劳累疲乏的人会用那熟悉的指尖去揉揉额角,在等待结果的时候,那人能靠在桌案上合眼小憩片刻。

那是面容冰冷的,却带着温度的岑明。

那个会在一层又一层的生物学书架中,夹上一本自制植物书签的岑明。

自从她的身体各项指标渐渐超越人类的各项极限,甚至翻着几何倍数增长时,穆颖不再有那么多机会和岑明独处。

她经常在人群中看到角落里忙着记数据的那个人,修长的白大褂,浅棕色的头发,严肃的侧脸。

在被黑暗吞没时,她也只想到了那双棕色的眼睛。

在很多次死去之后,也的确是靠着那一点点盼望,让她从泥泞中挣扎着跋涉而出。

所有人的样貌都变得模糊不清,但岑明的脸被刻进了心里,反反复复。

穆颖又一次出任务,又死了。

这次是被水里原本应当柔软快乐的小植物们当做沃土,穆颖心想。

这次应当也是一样的。

穆颖等着身体聚集一次次的力量,每次死去,再次重生时她就能有喘息片刻的机会,在这些间隙中,她要抓住时机,再闯出去。

但也有些不太一样。

或许是植物的变异越来越严重,她看到的不是曾经单独的某种异生,而是同一根茎上长出了不同形状的叶子。

单叶、复叶、羽状、轮生。

河道里挤得密密麻麻,根上却只是一株植物。

那它的根在哪里呢?

介于生死之间时,穆颖混沌的思绪里,自己的视线好像被突然拔高,藐视万物,又骤然缩小,小到在分毫中窥见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依然存在,又或是已经迎来了最终的死亡。她变成一粒极小极小的营养,在凶猛的浪潮里,在错节的脉络里前进,像是星子遨游太空。

最后她看到了一棵漂亮的桂树,开着茂盛的黄色小花,香味沁得人发晕。

并不高大,也不魁梧,像末世前每一棵普通的寺院边上的老树一样,系着深红浅红的系了许多飘带,金色的字被光照得亮亮的,像一个晶莹剔透的愿望。

陌生的名字下写着:

——愿我所爱之人,健康长寿,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