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闷响。
是拳头撞上脑袋的声音。
顾慎守在厕所门口,他看到乌鸦意兴阑珊地关上门,来到盥洗台前,冲刷那对沾染鲜血的拳头。
“这家伙本来当过夫人的保镖,但我查出他背地里收了赵器的钱……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这可不是忠犬该有的品德。”宋慈一边洗手,一边轻声解释道:“‘精神烙印’的事情与他无关,不过鉴于他出卖夫人的罪行,我小小的给了一些惩戒。”
顾慎看着地上缓缓渗出的那摊血迹,若有所思。
“其实你不用解释。。”
顾慎低声道:“我不是那种滥好人……”
“哦……是这样吗?”
宋慈笑道:“我以为你身上还烙着一些三好学生的美德……比如见不得血,看不得人受伤,之类的……所以我下手的时候,刻意轻了一些。”
说到这,他用脚踢了踢不远处的隔板木门,叹息道:“可惜……血还是流出来了。被你瞧见了,你不会觉得我是大恶人吧?”
“你难道不是么?”
“也对……我可不就是大恶人么。”宋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越是在表面备受敬仰,越是在背地被人觊觎,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顾慎摇了摇头,道:“夫人的名字在大都的台面上光鲜亮丽,但在其背后,有不知道多少阴刀暗箭,蓄势待发。”
“是啊,毕竟是一个没有超凡能力的弱女子嘛,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逼得所有人都得抬头,总有人会觉得不爽。”
弱女子三个字被宋慈别有心意地缓缓重读,当然只是调侃,因为没有人会觉得夫人是弱女子。
“世俗的规矩只能约束一部分人。”
“不过幸运的是……剩下的那一部分人,害怕我的拳头。”
宋慈说这番话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中闪着淡淡的笑意,在顾慎看来,这大概是找到了自己价值的满足感。
夫人常说,自己身前有一面铜墙铁壁。
而能成为夫人口中的“铜墙铁壁”,也是一种荣幸。
乌鸦挥了挥拳,轻笑道:“很好,调查到这里,进度也差不多圆满了。”
那张纸条上的四个名字,已经全都排查了一遍。
“四个人的嫌疑都排除了,剩下的那位,就算没有证据……也不重要了。”
顾慎知道宋慈口中的剩下那位,指的是谁。
先前那位因为收了赵器的钱,就被视为叛徒的某位不知名兄台,还躺在厕所隔间里,抽水马桶不断轰鸣,顾慎猜测这位仁兄的脑袋被按在了马桶里,手臂应该是被折断抵在冲水键上,不断冲刷自己的脑袋。
事实上说他是叛徒,并不算冤枉。
同为夫妻,何必至此?
丈夫处心积虑要买通妻子身边的近卫,是何用心,已不必多说。
其实两人之间,也只差一层未捅破的窗户纸。
“关于赵器的事情……其实我正好有一些线索。”顾慎眯起双眼,缓缓道:“老城区那边出了一些事。”
……
……
十五分钟后。
宋慈点了根烟,默默靠在大镜子前。
顾慎对乌鸦大概说了老城区古怪的雾气,以及与时厉的遭遇……当然他隐去了一些无关细节,只说了值得留意的重点。
“你是说……诚心会南堂的时厉,在眉心位置,有一缕一模一样的精神烙印?”
“没错。”
“我是替夫人拔除精神烙印的医生……正因如此,我才觉察到不对。”
顾慎顿了顿,“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时厉眉心种下的精神烙印,与夫人如出一辙。只能说明一点……对夫人种下精神烙印的,和对时厉埋下精神引线的,是同一个人。”
“他娘的……”
乌鸦的神情很是阴沉,低声冷笑:“怪不得那天晚上,赵器会去老城区。这小子是眼瞅着上枚精神烙印被毁了,就急忙再去求蛊啊……那天晚上应该换老子出拳,一拳打爆这狗东西的脑袋。”
顾慎皱了皱眉。
他此刻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夫人眉心的精神烙印这件事……本来是不可理解的,连深海十层的超凡者都无法感知,但偏偏被自己的炽火解决了。
现在来看,却是顺理成章。
因为布置这场阴谋的,正是操纵血火的罗盘主人,当年的周驭案便是如此,他完美欺骗了裁决所的精神系超凡者……并非是裁决所的超凡者实力不够,而是这位罗盘主人的超凡特质十分特殊,应该是无比擅长隐匿气息的那种。
只是,自己的炽火,恰好是罗盘主人超凡特质的天敌!
“我接二连三坏了他的好事……怪不得要把罗盘寄给我。”
念及至此,顾慎心中再度紧绷起来。
火灾案牵扯出了长久基金会,这场连贯绵延的超凡案件,就像是一条拉长的鱼线,随时可能断裂,但幸运的是,每次鱼线断裂之际,自己总能捕捉到另外一端的线头。
顾慎回想起那缕血火。
他心底喃喃道:“我会活下去的……活着查到你。”
“顾兄——”
一道声音让他回到了现实。
顾慎抬起头来,看到了宋慈皱眉深思的神情,他思考了很久,以至于烟蒂都烧到了手上,仍然毫无察觉,最终瞥了一眼,用力将其在盥洗台摁灭,沉声道:“你刚刚说,那个眉心有一模一样精神烙印的家伙,是诚心会南堂的?”
“是的……诚心会南堂,四组组长,时厉。”
顾慎怔了怔,道:“你是想……”
“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没什么脑子。”乌鸦淡淡道:“既然有线索,那就查下去。我不能坐视不管,再让夫人承受这样的危险。”
“没用的……”
顾慎皱了皱眉。
他很清楚,时厉的档案与正常人不一样,诚心会属于地底组织,深海的确庞大,也的确链接了五大洲……但并非无所不能,当初刺杀自己的两个超凡者,至今下落不明。即便动用深海,能查到的,也是长久基金会精心伪装之后的档案。
仅仅知道时厉的名字,没有用。
名字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连性命都可以随时抛弃的人,又怎会在姓名上留下蛛丝马迹?
“时厉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顾慎道:“更何况,你想怎么查?”
“都说了……我只是粗人啊。”乌鸦笑了笑,“看你刚刚满脸凝重的样子,是不是想了一堆方案?你可千万别把我想得太聪明了,粗人做事情,都是很简单的……很多时候就只是凭直觉而已。”
他顿了顿。
“但粗人的直觉往往很准。”
“我看赵器不爽,看陈净坛不爽,看陈叁不爽,看陈叁的四个义子不爽……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
“整座诚心会我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就只有一个家伙。”宋慈平静道:“所以这么多年,我只是把夫人圈给我的北边打了一遍,没对南堂动手,只是因为那个家伙还在,否则我早就莽上去了。”
“一个人?”
诚心会的信息有限,尤其是南堂。
“你看出来了么?刚刚酒吧里跳舞的人……纹着两种纹身。”宋慈轻声开口,同时掀起自己的一角衣衫,露出黑槿花,“一种……是这个。”
顾慎陷入回忆。
脑海中是闪掠的灯光,以及同样漆黑狰狞的纹身。
“另外一种……是破碎的秒表。”乌鸦眯起双眼,淡淡道:“北边的诚心会,纹刻‘黑色木槿花’,是夫人的意思。而南边那些家伙们当然不可能效仿……他们刻下了‘停摆之表’,取分南北堂的成员,最好的方式,就是从纹身来看。”
纹刻黑色木槿花是夫人的意思……
顾慎怔了怔。
木槿花,槿之一字,原先倒是没有察觉深意,但当它与夫人联系在一起,这纹身的意义,便十分清晰的呼之欲出了。
这是为妹妹陆南槿而留下的纹刻。
“打完北边,我本想说……放眼大都,封号以下,老子无敌。”
乌鸦眯起双眼。
说到这,他轻声叹了口气,笑意里有些无奈:“但真没想到,诚心会南边会有一个狠人,比我年轻,还比我能打,只不过我不讨厌他。”
“陈没,陈叁的亲生儿子,人如其名,一个孤僻乖离的家伙。陈叁之所以收四个义子,是因为亲儿子根本就不受掌控,也根本就不想接手诚心会。”乌鸦笑了,“我承认……就是因为这个很简单的原因,我才不讨厌他。”
放眼大都,封号以下无敌。
能说出这种话的,至少应该是……深海十一层?
不会输给韩当。
顾慎重新审视了一下乌鸦,心想这人字拖家伙真的这么猛吗?怎么看都是邋里邋遢的模样……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这个念头。
估计那些被乌鸦打过的人,在拳头落在脸上之前,都是这个想法。
“……你和陈没打过?”顾慎问道。
“没。”
乌鸦摇了摇头,“但我心里有感觉……这个小子,我很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打不过,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跑路的事情我没少干。”宋慈瞥了眼顾慎讶异的眼神,淡淡道:“都说了我是粗人,粗人就要有粗人的自知之明。”
“所以关于……时厉的案子,你准备怎么做?”顾慎有些头疼。
乌鸦笑了笑。
他从厕所晃了晃身,来到摇晃的人群中,挑了个有秒表纹身的男人。
“轰”的一声!
一道破碎声音,中止了会场的音乐。
所有人都惊骇看着出拳的男人,以及倒飞出数十米,砸塌一座墙的倒霉蛋。
乌鸦摘下鸭舌帽,露出真容。
他对着不远处的顾慎,挑了挑眉,轻声道:“先打一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