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文君说着,即便病弱,她却还能顺着思绪,讲的出冠冕堂皇的话语。
姜从眉间蹙了一下,明显不悦。
“娘娘真是一副好口舌,现下都头风生病了,竟还能来回扯皮推诿此事。您和城主都舍不下府衙这块宝地,你们谁都想要,但谁都不愿出钱出力。您二位此番行径,当真让下官猜不清了,你们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都等着彩云腐烂发臭,走向乱城的结局吗?”
偷袭而来的雨水沿衣角滴落,顺至脚沿,沾湿了王府木地。姜从一路疾风而来,脚上的泥垢污渍,也被带进了屋子。
邬文君打量着她们,对于雨水污渍,她只是匆匆一眼带过,并不反感。
姜从的话语中,满是不甘和挑衅。她已被逼急了,顾不上什么宗教礼制,上下尊卑。
翡翠眸瞟向姜从,似怒非怒。
二人之间流淌着剑拔弩张的气愤,邬文君并未急着回话,只是淡淡的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放肆,真是什么人都能到府上狗叫几番了。”
她们都未开口,堂中人也都闭口不言。可突然间,不知谁人发出的话音,从门后传来,是一句男音。
此音沉稳却带着少年之气,听着年岁与邬文君相仿。
不久,仿佛是知道来人是谁,府上的奴仆们都纷纷行了礼。
须臾,那道身影从堂厅后头走来,绕过墙垛,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过世子。”奴仆们齐齐喊着,微微俯首。
丫鬟们屈膝行礼,男仆们则抱拳弯身。
奴仆们的尊敬,无疑道出来了来人身份。裴厄等人望去,他们不识此人,倒有些新鲜感。
仆从们口中的世子,身着赤玄华衣。他外衫为赤,里裳为玄,瞧着有几分阴冷之味。
世子明显是过了弱冠之年的人,他半冠束起,披了半缕青丝过腰。身上佩戴的饰品不多,只有腰间一串翡翠玉佩。
其人慢慢走来,他细致的容貌才得以入裴厄等人之眼。
姜从认识他却并未行礼,裴厄等江湖人,自是没有见过王公贵族的,所以也就没有行礼的习惯。
因而,堂上腰板挺得直直的人,便只有他们几位,乃至侧妃。
世子容色俊朗,眉宇犀利,睫眸更是深邃浓郁。他那双尘灰之色的眼眸,配上不苟言笑的姿容,很有世子气焰。
可同时,周身如暗石一般的沉冷之色,又给他带了几分忧郁失意。
他所展露的容颜姿态,都像一个成熟稳重之人,可他却只束起半冠。现下看来,或许是心底的巧思令他故意如此装扮,去点忧郁添几分俏皮。
他的那双眼睛,如山底洞石,沉闷又孤寂.....
“宣色闹弄长安城,陵水照竹封佳人。少容晚姿忧郁现,不得天下不得情。”
诗情画意,尽是失态。
世子走近,对来访的众人鄙夷扫视而过,看的出来他十分不欢迎众人。
姜从正在气头上,哪管他的乐不乐意,即便受着他的最多的鄙夷之视,她也不动身躯半毫。
不远处,侧妃邬文君抿了一下唇,向旁边侧眸别去。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她也不想世子“宣陵竹”出现在此。
“来人啊,吵闹侧妃者,打出去。”正相视不言间,宣陵竹突然吩咐到,居高临下。
然则,他方下令不久,裴厄就在背后默默出手,一个握拳,利用妖力就定住了在场所有的家卫身姿。
“唔唔!”家卫们拿不起棍刀,亦讲不出话语。
姜从也不示弱,她摸上腰间佩刀,与他对峙。
“世子殿下,此事牵扯彩云的芸芸众生,亦关乎你日后的承袭之位。只有民心所向,船才不会翻。现下就赶下官走,有些不好吧。”
“狗就是狗,本世子关心你作何?别以为控制住所有人,你们就能大闹王府了。”世子回怼,一嘴的尖酸刻薄,简直不成样子。
他扫过受控制的家兵,脸上并不怎么意外。
“陵竹!休要放肆。”邬文君捂着额头,筋抽脑痛,出口驳斥了句。
不过,她声色本就娇柔淡雅,再加上病重,喊出来的十分无力。
宣陵竹侧眸,瞥了她一眼,并未有收嘴的意思。
“你不就是要钱吗。说到底,府衙这些年究竟有没有尽心劳作,本世子都不知晓。如此这般,你叫我如何拿钱给你啊?”他继续挑衅着,像一条疯狗。
“嗤,世子莫要强词夺理,您不关心彩云政事,下官也无意要求你挂心。只是下官劝您,别在此像个疯狗似的咬人,糟蹋了侧妃的一片心意。”姜从扭头,双手环胸,白了他一眼懒得在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然则,她如此不顾上下尊卑的回怼,仿佛还正中宣陵竹的下怀。
他笑了声,转身坐到客椅上,回道:“糟蹋了侧妃的一片好意?呵。侧妃心里如何想,难不成你知道?那莫柳意背叛王府在先,谈和都是给她面子。我们几个,到底谁是疯狗,你看得清吗?”
邬文君听着话语,感觉颅中愈发疼痛,她撑上桌案,继续驳斥道:“够了,闭嘴!”
“我闭什么嘴?难道我说的不对嘛......文君,她那般对你,你何须在下面子给她。”宣陵竹道,灰眸望向邬文君。
“我说闭嘴!”邬文君愈发恼怒,她一掌拍上桌案,砸的注水的茶盏跳起,其中杯水盘落。
这样的举措出现后,堂内无人再话,奴仆们都低着头,没敢往这边看。
就连前面那个多事的春娘,现下居然都一句不吭。
裴厄等几位来客,瞅着面前这副闹剧,心有讶异。
一个王府世子,居然称呼王爷的侧妃妾室闺名,唤她文君?
裴厄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闹剧?
“我说了多少次,我是你爹的妾室,你应当唤我姨娘!如今在外人面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你到底想干什么!?”邬文君气上心头,手上拈着的丝帕,都皱了起来。
二人对峙,眸间相望。
宣陵竹闻言气上肝肺,同她吵闹:“邬文君,你我年岁相仿,我这么唤你有问题吗?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逃避这个称谓,你比我更清楚吧。你以为,盘上老陈的发髻戴上深色的翠饰,你就当得起侧妃了吗?”
“世子,你可否消停一会。有外人在,王府的脸面难道不要了吗?”邬文君咬牙切齿着,理智与感情来回拉扯。
“脸面?嗤,我爹成日饮酒作乐,在外逍遥,王府的脸面早就丢光了。文君,你守着这些有什么用呢?”
邬文君气急了,她拍案而起,掀飞桌案茶盏。
“宣陵竹,再怎么不济。我嫁的是你爹!不是你!”她喊着,堂中的奴仆们匆匆下跪,担惊受怕道:“侧妃息怒,世子息怒啊。”
然则,好似无论怎样的话语,都拉不住二人的吵闹。
就连来兴师问罪的四人,都被吓傻在了原地。
涂山忆往微光泠身后躲了躲,小声的“哇哦”了一句。
邬文君的话仿佛刺激到了宣陵竹,他站起了身,继续道:“好,好啊。你是侧妃,你高我一截。但是你扪心自问,你心悦我爹吗?心悦那个失意的老头?你还不是为了别的才嫁给他,你明明心里没有他,却总是拿他扯旗说谎。”
“世子。我最后再提醒你一遍,我已经不是邬家长女邬文君了。你我,早回不到从前。现下我既然嫁给了你爹,那对他就是真心的。”前面两字,邬文君念的极重,宛若咬牙切齿般。
宣陵竹恼怒,一把抓上她,回道:“是嘛?既然回不去,那你为何还要戴着我送的玉镯?你别同我说,因为它也是翡翠做的,你才戴上。”
邬文君头痛欲裂,气的胸口震痛,上腹不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过往已经失去,追忆从前有何意义?”
“意义?你竟然觉得没有意义。好,那我们就谈现下,倘若你真的对我爹有心意,那你倒是说说,你望着这满院的瑶台玉凤,你作何想法?它可是我娘的亡花啊,栽种府上数几载,从未凋零。”
邬文君闻言,胸膛的起伏愈发加速,气的仿佛要眼眶充血了。
她甩开手,反手给了一掌,打上宣陵竹。
“宣陵竹!”这句几乎是带着颤音喊出的。
二人之间莫名的争吵,早已看呆了站立的几人。
甚至就连怒气冲冲而来的姜从,都消了许多气。被眼前这幕戏剧吸引走了眼球。
几人没有吭声,打断与否已经成了一个难题。
那掌落的响亮,跪在地上的奴仆们虽看不见,但听着掌声,都不免的抖了抖。
姜从等人继续观望着,宣陵竹自是不下气势,被扇了一掌后,他打算扭头回来继续呛着邬文君。
可谁知,邬文君胸腹不适,气的呼吸急促后,惊蹙般的呕血出来了。
“唔!”身子因呕血而弯身,胸中肺腑疼痛,像打断了她的经脉般,刹那间令她瘫软起来,向着地上倒去。
“哎!”姜从喊了一句,她虽看戏,但不至于入戏深刻,欲上前搀扶。
可殊不知,方才还与她争吵到不相上下的宣陵竹,一瞬间反应过来了。他伸手不避讳的搂上了无力的邬文君,撑住了她。
“文君!”他焦急的喊了一句,容色上的担忧,更显示了彼此间曾经的过往。
淤血吐出,呕在地上一片,又染上宣陵竹的外衫一片。
仅是片刻,邬文君就失去了意识,眼眸垂没。
宣陵竹一见,弯身过手径直将人拦腰抱起,口中喊道:“快,春娘。邬姨娘吐出来了,去偏院把大夫找来。”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快而紧促,春娘听了号令,马上爬了起来。
就这样,邬文君由世子抱着,匆匆向府中内院走去。
院子内,瑶台玉凤摇动,雨哗啦啦的下着。这本不该此刻开放的瑶台玉凤,经受着风雨摧折,却还如此盛放,屹立不倒。
顿时间,堂厅内人走茶空,奴仆们都撤走了,唯留一脸发懵的姜从等人。
待人匆匆走完后,姜从愣在原地,她挠了挠头,疑惑不解。
“啊?......我怎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她转身,一样望着发懵的众人。
邬文君吐血是真的,一瞬间丧失力气和意识也是真的。
这一切巧就巧在,姜从刚找上来,刚要问个清楚明白,邬文君就吐血了。
众人四顾,一个更比一个发懵,别无他法后,他们只得尴尬的落座在客椅上,等个交代。
问罪求道的气焰少了不少,堂厅内无一人待着,好似都不怕他们做什么似的。
就这般,几人默默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