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时,裴厄昏昏沉沉的醒来了,颅中剧痛,刺的他难以睁开双眸。
屋外大雨滂沱,淅淅沥沥。
雨声催的他贪睡,没能及时苏醒。直到昨夜风雨的记忆伴随轰天惊雷刺入脑中,才叫醒了他。
许清弦。
他在心底喊了一声,着急望向身侧,迎面的却是一片空荡。
裴厄遥望着,屋内凌乱不堪,泥泞的被褥,褶皱的桌布以及那碎掉的壶水都在告诉他。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昨夜的景象历历在目,他有些不可置信,画面一瞬瞬闪现,竟全是他的暴行。
忽然间,乌瞳中,有什么闪着光。
他循光找去,发现了床头上那枚带血的宝石。
红宝石的耳扣扭曲着,沾着滴滴血迹,静静的躺在丝布上。
一瞬间,裴厄心底骤沉,慌乱和恐惧生了出来。
他骨指发麻,火速朝前,拿起了那枚宝石。
指腹摸索间,他碰到了许清弦流下的血,已干了许久。
此时,屋外恰逢其时地传来几声敲门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咚咚咚。”
“呃......许兄,你醒了吗?”是微光泠的声音,伴随着心虚和忐忑。
须臾,裴厄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穿完衣裳后,猛然间打开了房门。
果不其然的是,微光泠一副心虚样的站在门口。
在看见裴厄的身影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意外。
“许清弦呢!他去哪了?”裴厄心急着,顾不上发束歪不歪,就连忙抓住微光泠开口。
微光泠哀叹了口气,看来那件事情真的发生了。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也不知道,阿忆已经去找了。”
听完回话,裴厄不再废话,他别开微光泠,冲了出去。
今日的扶光从晨醒时就不怎么亮,此刻更是大雨滂沱。
屋外的倾盆大雨,俨然都盖不住裴厄的脚步声。
裴厄快速下楼,朝着风雨飘摇的客栈外就冲了出去。
店小二见到一抹黑影跑了出去,连忙追了上来,拿着伞向站在门口遥喊:“哎,公子!正下雨呢,您带把伞再走吧!”
裴厄没有回话,出了客栈大门后就一路狂奔。
他冲风冒雨,任由无数雨水化令箭,刺入他衣裳和身体。
许清弦,许清弦......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该死,我不该做那样的事......
他在心底指责着自己,乌瞳雾水四溢,心中一阵窒息酸涩。大雨之中,他紧紧拽着那枚血泪红宝石,没让它淋湿分毫。
昨日的事情不断在脑中回想,越是清醒,他便越是想到许清弦那一句句的哀求。
“呜呜......求你了,放过我吧。”
“别咬我......别这样对我。”
“不要、不要。”
“我讨厌你......我恨你。”
——
裴厄心底惶恐着、害怕着。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失了神智,完全沦为了一个兽人。
他不明白,明明下定决心分道扬镳,明明只抱有一点心底的守护,却做出了如此伤害他的事情。
他一遍遍想着,眼前看见的不是街道和雨蒙,而是许清弦背过他的身影,上面伤痕累累。
他谴责自己。为什么,不放他走。为什么,要锁他灵脉。为什么,见他流泪仍然不为所动......
心底的咒骂和谴责,无论怎么讲都苍白万分。
他已管不上找谁算账,一股脑地,只想找到许清弦。
去给他道歉,去说是自己错了。他愿意承受任何辱骂和殴打,愿意自残自宫。
只要,他能够挽留许清弦。只要......这牵起的丝线,不要断裂。
许清弦在他心底,是一株池中单独盛开的金莲。整片华池仅此一朵,开的皎洁、开的华丽。
金莲寸金寸土,不蔓不枝。裴厄从不敢去触它,亦没有勇气去摘下它。
他宁可让金莲伤心,郁郁寡欢,也不想让他片片凋零,归于尘土。
雨,哗啦啦的奏了起来,它就像风雨中坚挺的琴者,哪怕指腹破裂都要与风雨狂歌,共赴殊途。
今日的乌云早密布了许久,路上的行人都备了伞。
摊位铺子没开几家,空旷的街道上,只有疏冷的几具身影。
雨水滴上脸颊,掩住泪水,一同坠下。
他惶恐、害怕,亦有伤心。心底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在城中寻了许久后,他顺着魂魄的指引,确定了许清弦的位置。
位置在城西,不知谁的家中。
半个时辰后——
裴厄一身淅淅沥沥,拖泥带水地找到了这间屋子。
他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一个种满花的地方。
心灵感应的魂魄告诉他,许清弦就在花屋的二楼。
这间屋子很熟悉,是净空的房子。
他往前,欲要破了礼数推门而入。可人靠近时,门上的佛法乍现,将他弹开了去。
“呃!”佛法对妖物有压制,裴厄连飞带滚,被砸向了对街的石墙上。
“是谁要擅闯我的花屋啊。”高处,净空的声音响起。
净空的屋上二楼,是一处阁道,修的广阔,种了不少的花。
“呦,原来是熟人啊。”净空明知故问的道了一句,谈笑间没有丝毫放行的想法。
大雨浇灌了裴厄的衣装身心,他颤颤巍巍起身,捂着被佛法击痛的胸膛,仰头看去。
“前辈,恳请前辈,放我进去。”他恳求着,容上第一次浮现了哭泣的神色,声音颤抖着。
“裴施主,今日下雨了。你不在客栈避雨,跑到我这来作何啊?”净空眺望满城烟雨,唇角微微笑着,像是挑弄。
烟雨蓑衣,彩云的山草在大雨的冲刷下,呈现为灰蒙。
裴厄闻言,急切又走上前。他掌抚佛阵,忍着灼烧的剧痛,仍表决真心的说着。
“前辈,求您,让我见见他吧。”
净空有所诧异,这傻妖竟会直接抵抗佛印,忍受焚妖烈火。
他手中的佛珠转动,有所触动,但他还是冷着脸回道:“裴施主,他不想见你,离开吧。若是与佛书印顽强对抗,你迟早会连白骨都不剩的。”
裴厄见净空仍然纹丝不动,心底放弃了对他的奢求,收掌起了妖力,继续盖上。
他想用妖术,与佛法对抗。
然而,佛光普渡,阵语摇动。无论他如何使力,都破不了这阵法一丝一缕。
相反的,他被佛法灼烧,已经掌上的表皮烧辉了不少。裴厄是能操纵火焰的妖蛇,被烧破了皮,当真有些笑话。
“唔!”裴厄仍不遗余力的对抗着,玄色妖力如风雨飘摇般的伴在周身,掌上佛火灼烧,他忍着亦抵抗着。
“裴施主,放弃吧。万物相生相克,你不敌我,破不了阵的。”
“我......只是,想和他道歉。”裴厄仍恳求着,在大雨的淅淅沥沥下,他付出的全部妖力,尽数前后消弭。
“错了便是错了,造成的伤害,不是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或许你与他彼此留些空间,没准哪日他就原谅你了呢?”
“不!我不奢求他原谅我。此事是我错了,可我......可我不想失去他,我想弥补他。”掌中的灼烧越来越疼,一层层的皮烫没,都快见骨裴厄仍没放弃。
净空无奈的摇了摇头,掌上并拢,道了句:“阿弥陀佛,神妖之情到底有违天道啊。”
话落,他转身离去了。
佛阵的效用越来越强,裴厄几乎付出了此身所有的妖力,都未曾破解。
净空所言是对的,相克的情况下,他不敌净空,他越不过这道佛墙。
来时,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许清弦会如何回答。可现下,这份不安化为了尘粉消散了,因为就连许清弦的面,他都见不着。
他感知到了那份心痛,那份失去的疼痛。
“哗啦啦——哗啦啦。”大雨铺卷而下,裴厄沿着佛墙坐下,他没了力气对抗不过了。
他苦苦的摸着墙形,泪如雨下。
他错了,他对不住。他不该这样,他不该让自己作祟。
“许清弦......清弦。”他摸着佛墙,泪不断、泣不停。掌中已出现见白骨和烧毁的糜肉,无比瘆人。
明明就这么点的距离,明明就差一点点。
昔日许清弦在身边闹、在耳畔吵的行径和记忆,仿佛都化为星星点点,一片片散去。
许清弦不在了,许清弦消失了。
他遥望着门内,掌心露骨,苦苦地支撑着。
大雨如石,砸在城中脆弱的花蕊上,会摧折着它们。
可净空屋中的不同,佛光盖在花上,雨水照常落下,却都被减了威力,如甘露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出现,缓缓行至裴厄身侧。
他撑着伞,走到满脸失意的裴厄身旁,为他遮起一片雨色。
裴厄仿佛出神了,乌瞳一直盯着花屋,无色无光。无论雨水如何冲刷,无论肮脏的泥泞如何侵蚀他的衣裳,他都不为所动。
“裴兄,先回去吧。”微光泠说着,心绪亦高涨不起,郁闷无悦。
裴厄轻轻的摇了摇头,眼眶酸涩。
昨夜,许清弦哭了一夜,喊得声音都沙哑了。而如今,他只是哭诉了一会,眼上都苦楚干涩,再挤不出泪点。
他想不到,那干了又湿的金眸,该有多么难受。
微光泠叹了口气,也望向那间屋子,有着些许愧疚的道:“若是昨夜我......没将此事如此轻易揭过,今日,恐不会如此。”
“不怪你......都怨我。”裴厄喃喃着,指尖颤抖。
前因后果什么的,论他对许清弦造成伤害,都不重要。
比起责怪涂山忆为何给他下药,懊悔微光泠为何没能阻拦,这些都是小事,远不及他带的伤痛更多。
二人站在门外许久,一顿吵闹声后,屋中的许清弦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咆哮。
“滚!”他喊得另有其人,并非裴厄。
然底下二人听见后,心中都忍不住蹙动到。
稍后,净空走了出来,他手上提着一个兽物。
该兽有七条尾巴,形似狐狸的样貌。
涂山忆,被赶了出来。
净空见到了跟来的微光泠,连连哀叹三声,将涂山忆甩给了他。
微光泠接下,伞由灵力浮了起来。
“你们走吧,别来气他了。”净空提醒着,容色都是无奈。
他看见了裴厄手中的白骨,对他的毅力颇为感叹。
既然有如此决心,为何昨夜还能做出那等事?净空不能明白,有所矛盾。
裴厄见涂山忆被扔出后,连忙起了身,想抓住什么稻草般的,询问着:“前辈,请稍等一下。”
净空回首,停步望他。
“我不进去,我能问问,他怎么样了?还......好吗。”
“许施主并不好,他浑身是伤,青紫的伤块和咬痕几乎遍布身上各处。其中,后颈的咬痕最深,深到上药时都疼的哀嚎。比起这些,就更不论那错位的脚踝了,你似乎还把他的骨干捏碎了,是吗?”
净空说着,一字一句都如一根箭矢,刺入裴厄愧疚无比的心。最后那句话中,还带着他个人的鄙夷语气。
裴厄猛然一沉,紧咬着唇瓣,说不出一句回话。
“他今早出来时,一脸茫然的走在街上,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城西。我恰好买东西,就碰见了他。”
“许施主非常失意,那脚踝看着就疼,因此不能穿鞋袜,只得赤脚上街。可即便如此,他脸上都没什么容色,如大雨般灰蒙蒙的。我把他带回来时,本欲帮他正骨,修复脚踝。可他却说不要,自己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它掰了回去,再缠上带子。看样子,他是不打算用灵药修复,要等着脚踝自然好转了。”
“除此之外,私密的伤也不少......总之,他非常难过,眼睛一直没什么光色。所以,几位请回吧。若想道歉,也别在他伤心最盛的时候来,那只会一遍遍的刺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