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跌时——
外头风雪大,成日成夜的下着大雪,就没停过。桑珠打着伞,挂着要带到日月潭的经幡,踏上了走去那边的路。
狐裘的确御寒,桑珠没冻的不行。到了日月潭后,她便马不停蹄的将经幡们挂上。
城中传言,是战乱的时候,死了的冤魂在作祟,不愿离开。以至于,漠南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了。
日月潭本是个孤潭,没什么其他寓意,算是个风景佳地。
直到这传言传的越来越广、越来越真后,庞将军和离的妻子“边夫人”才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活动。她挑了一大批的绣娘,教她们绣制经幡,再拿到日月潭的柱子上挂起来,缠着点线拉到边边。
久而久之,随着经幡越制越多,日月潭便真成了祭祀的场所。更有干丧葬活的,诚心自费的制了几位将军的墓碑,立在日月潭底下。
桑珠左右忙碌着,无论风雪如何大,无论手上如何冰冷,都还在坚持的挂完这几份经幡。
正在她忙碌时,身后走来了一个身影。
来人撑着伞,一身华服珠翠,中原人的样貌。
“桑珠!桑珠!今日风雪那么大,你怎么在这啊?”那人跑了过来,声音是位女子的音色。
桑珠惊诧,一转头便见到了边夫人的身影。
“边,边夫人,您怎么来了。”她连忙收拾了自己,端正了起来。
边夫人走近,将伞偏过她到她的身子上,担忧的道:“这经幡什么时候挂都行,今日雪太大了,你怎么来了呢?”
“哦,我是瞧见没剩几个了,便早些拿来,好让祭祀大典顺利举行的好。”桑珠说着,指了指自己已经空了的篮子,格外笑意。
“哎呦,祭祀是几日后的事情,哪那么快啊。你看你手都冻红了,我上我的马车,我送你回去。”边夫人担心的扶起她的手,见上头已经泛红,还有针织的伤痕,格外自责。
“边夫人,不打紧的,老百姓常年操劳,这都是正常的。”桑珠回她,抽回了自己的手。
边夫人一个叹气,无奈起来。桑珠是她手底下最勤劳的绣娘,虽然她技艺不如旁人,但肯吃苦耐劳,总是无怨无悔。
“好啦,既然已经弄完,就同我回去吧。”边夫人说着,撑着伞转了身。桑珠在她伞下也不好拒绝,跟着离开了。
二人一路同行,朝着边夫人的马车走去。
可突然,她们步伐快到时,旁边的雪堆处动了动。
那声响很大,且在她们的视线之中。
二人停了步子,有所惊吓。
“桑珠,你瞧见了吗,那边在动”边夫人忐忑的说着。抬手指了过去。
“嗯,我瞧见了。”桑珠回着,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边。
她们俩朝那死死盯着,一个有些害怕,一个倒是严肃的很。
不一会,雪堆又动了,还沙沙的掉了雪块出来。
“啊!”边夫人一个惊吓,抖上一抖,伞都快掉了。
“夫人莫怕,我去瞧瞧。”桑珠胆子大,什么恐怖的她都见过。因此,她自告奋勇的走出了伞外。
“哎!桑珠,别去。万一是邪物呢。”边夫人紧急的拉住了她的手,十分担忧。
桑珠一笑,安抚着她:“没事的夫人,光天化日之下,岂敢有鬼怪作祟。”
说完,她便毅然决然的朝那边走去。雪堆的地方不远,随着她的步伐一步步朝前时,那雪堆也在动来动去。
桑珠神色有些凝重,是什么野畜在这嘛?
想着,她便到了面前,自然的屈身下来扒着雪块。
“啊!!桑珠!”身后传来边夫人的惊忧声,她真是怕极了。
桑珠没理,开始用自己的冰手扒了起来。从远处看,真像一只小狐在挖洞一般。
须臾,桑珠的手停了,她眼中一顿,面前的结果倒真是意外。
只见,一个女童蜷缩着身子躺在雪球之中。她脸上红扑扑的,小手被冻的惨白。可她的神色很安宁,好像不畏惧风雪一般。
这结果有些太意外了,桑珠自知处理不好,便遥声朝身后喊到:“夫人!您过来看看,是个小孩!”
“小,小孩??莫不是冤魂吧,你没看错吗?”边夫人胆小如鼠,身上的珠钗都在颤抖。
桑珠见她不信,直接用力刨了一下,将那女童挖了出来。
“您瞧,真是小孩!”她喊着,将女童抱在自己怀里,展示起来。
边夫人瞳孔一震,还真是真的啊?
稍许后——
车轱辘的声音转呀转的,风雪依旧,浸染了大地。
边夫人和桑珠在马车上,望着这沉睡的女童。边夫人会一些医术,把脉时能探到她的气息。
二人就这么呆呆的盯着女童,衣裳、暖流,全都有。女童身上显然已经没了苍白的样子,躺在那里像婴儿一般乖巧。
“这是谁家孩子啊?”边夫人发出疑问。
“不知。”桑珠诚实的回了她。
“怪哉,她看着冻了许久,可气息又很平稳,不像受难的样子。”边夫人揣度起来。
桑珠不知回什么,同她一般环抱着胸,揣度起来。
最终,二人商讨了一顿后,决定让桑珠将人带回去,边夫人出钱抚养。
边夫人在城中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她因家族原因不得不远嫁给庞将军时,城中人都没称呼过她一声“庞夫人”。皆是用她自己的姓,贯穿始终。
她一直在做好事,和离之后府上就开始收养孤儿孤女,至今都有十几个了。那些都是战乱中没了父母的孩子,或者是英烈之子,她不顾前后的全收了。
至此,她美名远扬,好事越做越多,钱也是没有少赚,自成了一番门户。
女童到了桑珠家中,姐弟二人都深表疑惑的凝望了这孩子许久。
桑吉本不支持将这女童留下,他们身份特殊,多一个女童会多生事端。
“阿姐,这女童留着,可不好啊。”
“我也知晓,但是边夫人那边已经自顾不暇了。”
“那送给街坊邻里也行啊,何必放在我们这呢?”
“倒也不是没想过,但我总觉得,她同我有缘,心底里舍不得将她给旁人。”
“啊?阿姐,你怎么这会拎不清了,我们可是连国人。若当真收养她,可是要去户部那里登记的。”
“没事,边夫人说了,她来解决这个。”
“那也不该收养她啊,总之,我不同意。”桑吉有些气恼,收养一事兹事体大怎么就如此草率的定了。
“阿弟,你真不觉得,她跟小妹很像吗?”桑珠开始打感情牌了。
“阿姐,你别用这个套路我,小妹在我心里无人可替代。”桑吉更为生气了,他坐到一边,气鼓鼓的环着胸。
桑珠无奈,跟着他过去了。
“我知道,你不想多生事端。我们不是曜国人,若被发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但是阿弟,我们逃到了这里,几经周折才安稳下来。那很不容易,可是你看,我们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
“在这里快十余年了,我真是有些累了。”桑珠说着,忽然感慨,叹了口气。
往年战乱发生时,她带着阿弟和小妹跑了出来,父母被刺死在了敌军的刀下景象。就如同悬梁刺骨般,一直高悬在她的心中。
那一日,城邦被血洗,无上的哀嚎和血液成了那座城最后的景象。她身为长姐,责任重大。拼了命,过了重重关隘后才带着弟妹逃了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一定要发生战争?为什么总有人被欲望熏陶。
刚及笄的她并不理解这是为何,逃跑路上小妹更是因缺水而死,一去不返。她恨透了战争,但无力反抗,最终带着阿弟阴差阳错的跑到了敌国的地界。
了解这边是曜国的漠南城时,战争快结束了。漠南城大封,谁都出不去谁也进不来。他们被困在了这里,而日后漠南虽然解封了,但是过关要求变严格了,他们没有这边的文书身份,出不去了。
而那几年,漠南身为边城,进来的难民很多。庞将军刚上任,为了名声,装作体恤难民们,揪出了藏匿其中的奸细后就给所有难民还良了身份,让大家留在了这里,得以安居乐业。
因无法离开漠南,桑氏姐弟也只好留在了这里。成天提心吊胆的过着,深怕敌国人的身份被揪了出来,客死他乡。
“可是阿姐,正因为过的艰难,才更不能收养这个女童啊。”桑吉反驳着。
桑珠一听,自知理亏也不再犟言了。挑灯夜话后,二人决定明日将女童送走。
可第二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女童忽然高烧不止,出于怜悯之心,他们没送的出去,打算治好了再送走。
到了第三日,女童不发烧了,她苏醒了。二人打算将她送走,可临行前的几番交谈,他们发现女童失忆了,一切关于过往的记忆都消失了。他们心生怜悯,迟疑了。
到了第四日,桑吉说无论如何都要将她送走!姐弟俩一鼓作气的将人带到了边夫人的府上。到了之后才发觉边夫人真的自顾不暇,府中鸡飞狗跳的。姐弟俩开不了口,最终带着女童走遍了街坊邻居,没找到有一人合适。
最终,女童留了下来。她很乖巧让做什么都做,并且聪慧,一学就会。桑珠在做的绣娘活,她轻而易举的就掌握了入门。桑吉在做的工艺活,她也能帮衬的上。
日子一长,桑珠便给她取名了玉簪·格桑,冠以自己家族的姓氏,认做了义女。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有玉簪在的日子格外轻松惬意,她能干的活很多,也不多生事端,反叫二人的生活多姿多彩了一些。
然而,意外总是会到来,安宁的日子总是奢求。
桑氏姐弟逃来的这几年,虽明面上看战乱已休,但国与国之间的骚扰仍然在持续。城中时不时会集结将领,去打上一回。
而玉簪来的第一年,城中又发生了战争。
那一夜家家户户封锁门廊,地面一直在震,是将军在深夜练兵。
那日虽是夜晚,但外头的火光色一直都在,门窗的底下到处是火色弥漫。
每逢战争的鼓捣声出来,桑珠和桑吉就格外心慌,心提到了嗓子眼,都不敢睡。
“今夜又是何事?”桑珠忐忑的问着,眼珠子一直担忧的瞩目着门缝下蔓延过来的火光。
“阿姐,听说这几日城中又有奸细混入,将军在排查奸细,顺便练兵。”桑吉回着,他的神色也没好到哪去,手一直在发抖。
“义母,舅舅。吃点东西吧,免得饿了。”玉簪虽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害怕,但还是贴心的送来了吃食。
桑吉和桑珠一同挤出了一个苦笑,他们现在内心慌的不行,即便吃食摆上也是吃不下的。
桑珠道:“多谢小玉簪了,夜深了,快去睡觉吧。”她摸了摸玉簪的小脸蛋,温言道。
“我不睡,我要陪着义母和舅舅。”玉簪说着,一个蹦跶跃上了桑珠的床榻。
姐弟二人的房子不大,院子一进来就是堂厅,侧边的两个帘子和房门,则分别是他们姐弟二人的屋子。
此刻,全家人挤在桑珠的小屋里。
桑珠挤出了一个笑容,怀抱着上塌的玉簪说到:“好,小玉簪最懂事了。”
玉簪肉肉的,抱着暖和又好捏,令人舒心极了。
夜晚很深,城中的声音一直没下来过。不仅桑家,其他街坊邻里也都没几户睡着的。
铁甲的声音分分合合,踏地的震慑感传达的十分遥远。
桑珠一直凝望着门缝之下,只见火光越来越亮,铁甲骑兵的身影也来到了这里。
“所有人!!每家每户都不能放过,逐一排查!”不知哪来的官兵声音,雄厚又怖人。
桑珠和桑吉心提到了嗓子眼了,一同跳了起来。
“阿姐你听到了吗,他们要入户。”桑吉说着,慌的乱神。
“我,我听见了,之前也不会这样啊......”桑珠的手越发冰冷,心中虚汗狂出的她,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二人虽逃到这里十余年了,可心底的阴影和不在自己故土的安乡感。让他们在每一次城中夜查时,都无法安心下来。
他们话语不过片刻,屋外的士兵人就鱼贯而入,四面八方的敲响了各家各户的门。
“夜查!都出来,都出来!”这般的声音此起彼伏的,陆陆续续。
“要来了!”桑吉耳朵灵敏,听到有一士兵的盔甲声传来,是朝这边走的步伐。
果不其然,下一息小屋的大门便被叩响。
“咚咚咚!”极重的三下声响,叩了下来。
姐弟二人一惊,猛地朝门那边看去。
“夜查!快点出来!将军等着,别拖沓!”士兵敲着门,并没有破门而入。
“阿姐,将军也来了......”桑吉这次感到格外心慌,手抖得不成样子。
桑珠也同样,她不知为何心底总是隐隐不安,仿佛今日是场大劫一样。
“没,没事,按照之前那样,我们只是难民,什么都没做。没有证据,就算是将军也不能拿我们怎样。”桑珠安抚着弟弟,用手袖紧忙的擦拭掉他额上的虚汗和自己的。
玉簪不如二人高,在底下望着二人,心也跟着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