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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来到秋末,赤练一族的蛇妖鳄鱼妖等已经开始准备冬眠了,以往都是和兔二五直接交接,但现在飞雪在,就过来走个过场。
今年更有所不同的是,乌丸带回来的一群四足走兽们,如狐狸和狸猫等小妖兽,也能参与到冬季宗门的活动当中了,为此,飞雪将乌丸也拉来听兔二五的安排。
“我不是当个闲散长老吗?”乌丸被交托了工作后露出愕然的神情。
飞雪忽悠他:“哎,其实本该是九尾的活,但他这不是没回来嘛,咱们都帮忙分担点儿,没办法,你看我回来后也要看顾宗门各个妖王的修炼情况……”
乌丸看飞雪也在忙,更清楚獦狚的脾性不适合管理这些琐碎小事,只好答应下来,但临走前提了个条件。
“听说你下午要给小蛾子和一个人类小孩传授功法,顺便带上我家三只小豹子?三小只很皮实,你随便训。”
飞雪不疑有他,一口答应。
兔二五一如既往的优雅,对乌丸行了个礼后礼貌地交接工作去了。
飞雪则继续回去看古籍,目前古籍看了大半,终于在其中一本上找到了关于四灵的记载,但奈何那一本书上的文字不仅古老且磨损严重,破译困难。
“分辨得清的文字是凤凰、碧梧魔宫的相关记载。”
公子星舒最近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上面,研究了两天后得出结论,叹了口气:“……我的上古语言没学到精髓,实在无能为力了,这文字起码是千年以前流通的文字,最好是找那些……嗯。”
公子星舒的话突兀地中断,想来也是觉得去找那些活了千年以上的修士很困难。飞雪想了想,拥有千年以上寿命的到现在必然都是大乘期及以上,都有些谁?魔尊、云天宗宗主、凌空山剑主似乎也是一个,那凌空山掌门呢?碎星门门主和星机阁阁老倒是都不及千岁……
“……”
满是古旧书卷气味的房间,沉默中,飞雪和公子星舒面面相觑。
“师父当时给我们交代的时候,是不是清楚这件事很难办?”飞雪扶额。
公子星舒叹了口气:“我们该庆幸,你师父直接为我们解决了‘尾巴’的问题,然而不知道为何,他对其他灵兽的情况毫不知情。”
对哦,飞雪脑子懵懵地想,明明师父自称“妖师”,还明显就是上古时期活到现在的大妖兽,为什么不知道当时其他灵兽的情况?难道说当时他就困在玄灵岛了?啊啊啊可是又能如何,飞雪记得相关问题自己问过很多回了,但是通玄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说,现在更不知道溜达去哪里玩了。
“大王,大王!”
一阵嘹亮的叫喊声里,金乌飞了进来,飞雪闻声抬手让金乌落了,意外道:“什么事?”
“那个星机阁的家伙回来了!”金乌嘎嘎叫:“说要请您和王后午后小酌,在渡口初见酒馆。”
公书非?
飞雪给了金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先是点了点头后才问:“没收贿赂,嗯?”
金乌缩了缩脖子,然后扇翅膀想飞,被飞雪轻易捏住爪子,金乌于是不敢再飞了,乖乖落在飞雪肩膀上站着。
飞雪道:“一会儿一起去。”
时至午后。
秋末还未寒,古来被叫做秋老虎的太阳倒是名副其实的毒辣,踏入酒馆后才得见清凉。
酒馆中庭的枫树红得热烈,酒馆内空荡荡,守着的依旧是那只母狼妖,照例行礼后引飞雪和公子星舒去了中庭,那处的枫树下摆了个小酒桌,树荫恰好遮了烈阳,温度适宜。
公书非今日一袭粉白相间的骚包衣服,起身,桃花眼笑盈盈地望来,手中摇着的扇子终于合适了季节。
公子星舒端正落座,飞雪则在桌前冲公书非笑:“看来今天你要请客了?”
公书非点点头应了,叫掌柜的上菜上酒。
狼妖非常识趣的上了两壶佳酿,公书非和公子星舒一壶,飞雪独一壶,还抬过来个带了食槽的鸟架给金乌站,接到金乌感激的眼神。
公书非则探头来看飞雪面前的琉璃酒杯,好奇问:“什么好酒?我请客还不给我尝尝?”
飞雪干脆直接在公书非的杯子里倒了点儿果酒,玩笑般问他:“说罢,有什么请求?又要回来住了?你的房间倒是还留着呢,宗里的大多数妖王还挺想念你的。”
公书非连连摇头,举起酒杯相互碰了下杯先干为敬后,才轻描淡写般开口道:“今日来为星机阁与妙音谷做个说客。嘶,你这是果汁还是酒?”
公子星舒和飞雪的眼中闪过惊讶和意外,没料到左等右等,最后等来的人竟是公书非这只狐狸。
“先说好,今天可别麻晕我了哦。”公书非看了飞雪一眼,不再好奇飞雪的小壶了,主动为公子星舒和自己重新填满酒。
飞雪:“……你还记着呢。放心,这次不会了。”
公子星舒盯着公书非看了会儿,问:“现在妙音谷是什么情况了?”
“不太好,但已是万幸。”
公书非将自己的扇子收了,又喝了口酒,眉宇间的潇洒无端多了许多发愁的感觉,看得飞雪觉得面前的好肉好菜都不香了。
“你们知道最先传出妙音谷遭袭的人是谁吗?”公书非喝完后忽然问了一句,接着不等飞雪或者公子星舒接话,就直说道:“是顾家子嗣顾裴之,你们肯定认识,如果没有他的那把琴,这音也传不出九天之外,妙音谷又要被魔族快速灭掉一个家族。”
飞雪虽对此有些惊讶,但不懂公书非忽然提起这个对请他们出手有什么帮助,可公子星舒没开口问,于是他也没开口。
公书非又说道:“现在清楚的是,魔族的那个毒邪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生物先不提,魔族军队也残暴,凡人凡兽无用皆杀做土肥,修士灵兽全作炼材……我在琴音传来后,应宗内请求赶去妙音谷救顾公子,结果到了苏家土地之时,所见的却是遍地尸骸,万里焦土,苏家原本的小桥流水全然被烧毁,什么都没留。”
成王败寇,弱者被赶尽杀绝确实是常态,飞雪曾经历过类似的场面,并未有什么反应,但却能感觉到公子星舒对此事的态度和情绪并不好。
公书非顿了顿,似在看着远处发呆,脑子里不断回想起数日前和阁老的对话:
“苏家连带无辜凡人数十万遭屠,百里山河沦为焦土,这难道也是天道默许的牺牲?”
“星象如此,命运如此,苏家本该有此一劫,其依附者承苏家运势,亦该遭劫。”
“什么天道,明明事在人为!若非顾公子前去……”
“顾裴之本就是顾家下一代家主的命格,此行乃是冥冥之中注定。”
“可您既然早就算到苏家劫难,明明可以早些知会他们,让他们幸免于难!”
“此乃搅动因果,必会引起反噬,徒儿,你还不明悟!逆天而行如何成道?”
“……我不信苍生苦楚是天道。”
……
“你还好吗?”
飞雪此时再迟钝,都意识道公书非现在状态不对劲了,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却感觉自己的手被旁边人牵走,偏头见公子星舒对自己递来一个先别问的眼神。
但公书非被喊回了神,充满歉意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飞雪很疑惑,但公子星舒已对公书非点头道:“你说。”
公书非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继续道:“刚才说到哪儿?哦对,我去救顾公子,然后才得知顾公子是因迟迟没等到叶夙仙子的消息,于是选择独自前往凌空山,路上见到……才发现了苏家地界已经生灵涂炭。”
公子星舒理解地道:“两家很早之前就订了亲事,顾裴之一直有意于叶夙,只不过叶夙借凌空山二峰之事始终搪塞推托……这次莫非是顾裴之私下托你前来找我们帮忙?”
飞雪:“嗯?”
“他说他能代表顾家。”公书非见已被公子星舒看破,索性直言道:“你也知道,虽然四大……哦不,现在是三大家族了,他们看起来都听琴家的,但遇到实际的问题时也常会自己行动。可毕竟对手是魔宫血殿加起来的魔族,顾家世代又是音修,能抵挡住魔族入侵已是不错,何谈打回去收复丢掉的土地?”
公子星舒颔首:“但要我们出手是有条件的,你也应该知晓了。”
“《万灵契书》我看过,但这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了。”公书非却表示很难办:“内丹、兽身等等都是仙界的重要炼材,丹修,器修,世家各族从此将不能再轻易获得修仙资源,如何能同意?”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两人话赶话,飞雪甚至还没完全跟上,就听见公子星舒漠然地说:“材料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多强求仙缘的人因此还能早些放弃大道。”
公书非不甘示弱:“人性本就趋利避害,我们出生就得了上天眷顾,不该对那些想进步的生灵如此傲慢。”
“不承认《万灵契书》的,恰恰就是对万物生灵傲慢的人类。”
“人类做主宰乃天命所归。”
公子星舒目光锐利,紧紧地盯着公书非,忽然道:“你究竟因何道心不稳?刚才的话不像你该说的。”
公书非反应极快,忽地笑起来:“没有的事。”
正想劝架的飞雪:“?”
枫树下重归宁静,两名先前还在争锋相对的男子正好坐在了对位,公书非目光并不坚定,反复在面前的菜上看来看去,仿佛很有兴趣的样子,公子星舒也收回了刚才凌厉的气势,坐了一会儿后,抬起酒一饮而尽,再重新给自己和公书非的酒杯满上。
飞雪左看看右看看,仿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有对苍生的悲悯之心,但并不心怀苍生。”公子星舒和公书非碰杯之时说:“你不是找到泽野了吗?若是要出人夺回凌空山,我觉得他才是星机阁最好的人选。”
飞雪这会儿总算跟上了对话,看来又谈崩了,时间不等人,这样一来瘟疫之事终究是瞒不下去了,万兽宗立足仙界之事果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想到听完这句话后的公书非嘴角尽是苦笑,无奈地说:“我不确定他能否破除情关,上次见他时,他已对一人情根深种,无情大道难走,更何况凌空山上说不定传承已断……”
公子星舒这时对旁边的飞雪眨了眨眼,飞雪了然,想了想后打断公书非,告诉他道:“其实,凌空山内还有活人。”
“什么?”公书非一下挺直了腰杆,桃花眼瞪大许多,震惊完后又飞速切入要点:“莫非剑主仍在?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有人成功逃出来了,在万兽宗内?”
敏锐如斯,何其恐怖。飞雪心里喃喃感叹了一下,先不着急回答,而是问:“颜如玉具体哪天修好?”
公书非一下子警觉起来。
“我们并非单纯告诉你真相,而是要星机阁的颜如玉传一条消息出去。”公子星舒的手指头无意识在桌子上轻敲,望着公书非沉思的神情说:“所以你们的颜如玉母石什么时候修好?”
席间沉默了一会儿后,公书非才最终妥协:“好吧,其实明日就会恢复所有的功能。”
“哦。”公子星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飞雪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擅长模仿,也跟着意味深长地“哦——”
公书非打开扇子给自己扇风,作了一副无赖模样:“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星机阁弟子而已,各种计划是阁老定的,他让我来试探你们,我还能忤逆他不成。”
飞雪又跟不上听不懂了,只好深沉地等公子星舒继续对话。
公子星舒不置可否,只再度点了头道:“好吧,那也无所谓,为了确保你能用母石将消息散播出去,凌空山幸存者就只好暂时成为我们的人质了。”
“我尽全力……”
公书非懒洋洋地拖长语调问:“所以,是什么消息?”
闻言,公子星舒也一副悠然的模样说:“万兽宗遭到的瘟疫其实是血殿的毒,而我们已经研究出了血殿之毒的解药,解药药方呢我们也不藏私,也愿意帮忙制作,只需要给我们提供原材料就行。”
公书非再次被震惊,听到一半又坐直了,直到听完后嘴角抽搐,飞雪默默观察着他,觉得以他的聪明脑子,估计已把他们的计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解药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
公书非最后问。
“就在几日前。”公子星舒淡定地说:“不过是在凌空山内的毒,不是妙音谷内的毒,但想来也不需要几天就能研究出解药了。”
飞雪觉得公书非有一瞬间似乎想开口指责他们,不过理智控制着他最终没有发作,而是摸着自己的脑门叹了口气,并答应下来。
“行吧,谈妥了,来干一杯。”
飞雪心累地想总算谈妥了,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好在不是无功而返。
“哦对了!接下来的对话是以朋友的身份来问你的。”
一口酒饮罢,飞雪忽地想起公书非曾在碧梧魔宫内解析上古文字的事情来,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掏出了那本古籍现场请教。
公书非嘴角抽搐,但飞雪既说了是朋友的立场,也不好拒绝,便耐着性子看了过去,看完后不断皱眉。
“这好像是四灵的记载。”公书非指着书页下方模糊的一个鸟影,一眼就看清了下方唯一清晰的字。
“凤凰栖息碧梧宫,镇南方水祸。”
飞雪不住点头:“然后呢然后呢?”
公子星舒沉吟片刻,点点头对公书非道谢:“好了,多谢公书道友。”
公书非见状摇摇扇子,好心情地对满脸疑惑震惊的飞雪说:“行吧,你老公都懂了,回去问他便好。”
于是将酒喝完,各回各家。
“听懂了吗?”飞雪走在码头,问肩膀上的金乌。
金乌全程保持安静,现在终于敢出声,却甩甩自己的鸟头说:“没听懂。大王,你们刚才谈妥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很好,我也一知半解的。
飞雪确认并非因为自己资质愚钝才跟不上方才的对话后,终于满意了,并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好心情地将金乌放走。
继而飞雪看向码头,见公子星舒站在那里了望远处海水,于是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回去吧,你在想什么?”
“想公书非最后告诉我们的事。”公子星舒转身和飞雪一齐腾空回程,全程眉间都微微皱着,路上依旧十分疑惑:“在凌空山刚灭之时就出现在妙音谷的神棍,究竟是什么人?”
“是神棍。”飞雪脑子空空,什么都不愿意想,毕竟想也可能想不明白。
身边公子星舒发出噗嗤的笑声,飞雪侧目瞄了他一眼,见他眉间终于舒展开来,伸手来将自己的手牵住,眼神宠溺,轻声开口询问:
“好吧,刚才没来得及顾上你……所以咱们得妖王陛下哪里没听懂?我来为您解解惑?”
其实后来慢慢回顾了一遍,也对事情清楚明白了,不过……飞雪想了想,还是问:“古籍那个你怎么突然就懂了?还有,为什么会发出‘哦——’?”
“哪个‘哦’?”公子星舒笑眯眯地明知故问。
飞雪只好又模仿着高深莫测的模样哦了一声。
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可爱,公子星舒没忍住又噗嗤笑了一会儿,笑完后才解释道:“这个嘛,其实是星机阁打算算计我们,就是说今日我们无论答不答应,明日这个答案就会被‘刚刚好’修复完毕的颜如玉传出去。”
“哦!”飞雪恍然大悟,继而刷新了自己对星机阁的印象:“天啊,好生阴险。”
公子星舒握了握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无妨,我在呢。”
晚霞之间,飞雪真的想就这么牵着他的手直到天荒地老。
“今日过后,想必凌空山的各位就要走了。”
风轻轻在耳畔吹,公子星舒平静的声音飘了过来。
“那就办个宴会好好招待一下他们吧,半年前他们来时,我都没能好好和他们叙旧。”
飞雪的心里也很平静,世间总是有聚有散,更何况凌空山的同门们还帮了他们的忙,再将人扣留着也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