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世家的少爷小姐,从小都会学习至少一到两种艺术课。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绘画和钢琴。
其目的也往往是陶冶情操,借此磨砺气质。
并不需要弹得多好,只要能在众人面前完全流利地弹几首普罗大众耳熟能详的《梦中的婚礼》、《欢乐颂》、《梁祝》等曲目就够用了。
最起码,柏鸢身边的发小都是这样的。
除非是京里国际音乐学院里音乐世家出身的人,否则确实没有必要在特长上面浪费大量的时间。
文化课、政治学、交际、军备知识、时政和体能训练才是他们的首选功课。
所以,在裴缙说他能弹的时候,柏鸢也带上了些惯性思维,刻板印象地将他与自己的发小们画上等号,在周围人的吹捧中,认为他顶多也是高于普通人的水准,足以应付这种简单演出的程度,跟自己那些初中同学没法比。
但事实却极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
裴缙无论是技巧还是演奏时的情感,都完全不输给自己专业学习钢琴的初中同学们,是放在一起也有一竞之力的程度。
而这显然也是她今天最大的意外收获。
裴缙上台后,柏鸢并未并未急着重回幕后,而是就站在后台的帷幕旁,安静听完了整场演奏,眼底不时划过对裴缙演奏技巧的认可和欣赏。
整体听下来,没什么大的毛病, 如果想要再精进,就只能找温父这种已经是殿堂级别演奏家的人来指导了,最起码在柏鸢这边看来即是如此。
忙活了这么多天,兜兜转转最终却是和赵歆一起同台演奏,裴缙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既然已经在柏鸢面前夸下海口,也不能表现得太拉胯让她看了笑话。
是以,裴缙在台上表现得十分卖力,甚至将自己此刻跌宕起伏、惆怅不甘却又憋着口气要以此证明自己的情绪完美地结合在琴声里,在一曲终了之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全场的欢呼和高度好评。
面对着台下情绪高涨的观众们,裴缙脸上却并未因此露出半分喜悦,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心情享受满场热烈地掌声,只在台上草草地谢幕了事,便半秒都没多待,转身离开了舞台。
谁知,才走了没两步,便看到了站在舞台后方帷幕旁边的柏鸢。
裴缙脚步微顿。
他还以为柏鸢这会儿已经去忙活演出的其他事情,督促监督下一位演出者顺利登台呢,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一时间忘了反应。
片刻后,裴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哑然道:“你——”
“弹得不错。”柏鸢眸中含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你听完了?!”得到预想中的答案,裴缙原本因郁闷而黯淡了的眼眸腾地一下亮起,以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神色欣喜地看向柏鸢。
“嗯。”柏鸢应声回道。
裴缙心里原本那些烦闷和挫败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但是很快,裴缙又压下自己的喜形于色,轻咳一声,故作深沉地说道,“也就马马虎虎吧,校庆而已,随便弹弹,不值一提,哎,太长时间不弹了,手还是有些生。”
裴缙用淡写轻描地语气说道,仿佛连着一个多月天天晚上练琴的不是自己。
柏鸢早就习惯了裴缙的别扭性格,此刻也是看破不说破,故意迎合着对方又说了几句夸赞的话,等裴缙被夸得尾巴都快要跷到天上去之后,这才说道:
“校庆之后有空吗?来我家陪我练会儿琴。”
既然找到了意外发现,柏鸢也没有放着现成资源不用的道理。
自从温以彻走后,她就一直缺一个旗鼓相当、能够陪着练习合奏的琴伴。
之前倒是跟薛泽练过一段时间,但对方那手琴弹得,不提也罢,顶多是刚入门、还在精进的水平,柏鸢带着他练还差不多。
琴技这种东西,需要勤加练习巩固,正所谓不进则退。
跟薛泽在一块儿弹久了,柏鸢甚至都产生了自己被对方影响、技术倒退的错觉。
不过好在两人在那次别墅偶遇后,便再未有机会在一块儿练习,偶尔的探讨,也都只局限于微信上的文字交流,没有一块儿合奏的机会。
现在被她碰巧找到了适合作临时琴伴的最佳人选,柏鸢自然要物尽其用,最大程度上发挥裴缙应有的价值。
裴缙在听到柏鸢的话后愣了一下。
他显然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了一圈,最终竟然又奇妙地转了回来。
自己练了这么久琴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在校庆上一鸣惊人、惊艳到柏鸢,让她对自己另眼相看么!
虽然没能舞台上跟她一块儿合奏,但其他效果都达到了啊!
这又怎么能不算是成功的一种呢?
况且,柏鸢竟然还主动约自己去她家一块儿练习……
就算不是在这种公开的大型舞台一块儿演出又有什么问题呢?!
「答应她」三个字在裴缙心中如擂鼓般掷地有声,催促着他不要犹豫,赶紧答应下来。
但话到嘴边,裴缙却又习惯性地兜了个圈子,半推半就地拿乔作势道:“我可是很忙的!做不到随叫随到。”
柏鸢知道他最近一段时间玩的厉害,不但经常熬夜,就连上课都没精打采地,经常刚到教室便倒头昏睡一上午。
她虽然不赞同这样的作息时间,但想到海启人一贯地昼夜颠倒生活,又觉得没准儿这里的人体质就这样呢,过多干预反倒不好。
“行,时间你定,有空随时过来。”
说着,柏鸢走近裴缙面前,像先前一样用眼神再次示意他降低些,等裴缙微微躬身后,便抬手扯了下他领口系得端正的领结,又用手指轻巧灵活地挑开他衬衣最上方的第一颗纽扣。
“不是勒得慌吗?”柏鸢眼含笑意轻声说道,“快去把衣服换回来吧。”
裴缙猝不及防,只觉得柏鸢的指关节在解开衣领纽扣的过程里,好像不经意地擦过了自己的脖子,尽管知道这可能只是这个动作下不可避免地无意识触碰,却还是令裴缙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不但没因领口被解放而得到松快,反而越发地呼吸困难、透不过气了。
……
……
“裴少!”
“裴少!您……”
裴缙的演出结束后,再台下内心如油煎般被迫看完全程的跟班们一刻也不敢多等,虽然心底依旧发怵,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先临阵脱逃,只能赶紧找到裴缙,一个个灰溜溜、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的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脸色,试探道:
“您刚才……”
裴缙的意识还停留在柏鸢临走前的温和笑意,以及遗落在自己颈部若有似无地冰凉触感,脸上一会儿一片空白,一会儿又神色复杂地莫测变幻,似乎正在经历天人般的内心挣扎。
这会儿被跟班们的声音打断思路,裴缙从过于沉浸的自我意识中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反驳:“刚才什么刚才?!”
他刚才可什么都没想!!!
跟班们见裴缙反应这么大,顿觉不妙,一个个都不敢正视裴缙的视线,也就没能看清裴缙因后反劲儿而报赧嗔怒的面色,赶紧七嘴八舌地安抚起大少爷即将爆发的脾气来:
“裴少,这次没成,还有下次!”
“对,还有下次,不急这一时,之后总能找到其他机会的!”
“舞会!晚上还有舞会!”
“裴少,弹得不行,咱改跳也一样啊!”
“去去去!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行不行的!咱们裴少什么都行!!!!”
“就是,咱裴少可不像其他人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裴少可是全能选手,交际舞一样跳得倍儿好!”
“裴少,等晚上舞会的时候你再去讨好呃不不、挽回呃也不对……一雪前耻!对对对!是一雪前耻!!!”
裴缙脑子里本来就混乱,再听跟班们的声音都混在了一起,各说各地云里雾里,听了半天只觉得脑壳被吵得抽疼。
“行了,都闭嘴!今天就这样吧,没你们的事了!”裴大少爷及时勒止了跟班们,就要把人都打发了。
跟班们见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来,大着胆子抬眸瞄了裴缙一眼,只见裴缙脸上哪有半点儿事败之后的迁怒,反而……
能在裴缙身边混这么长时间的都是人精,早就将裴大少爷的喜好摸了个透,刚才也只不过是自乱阵脚罢了,这会儿再细看,哪还能不看出点儿门道来。
有人眼珠子一转,脸上讪讪地怯色一抹,改为嬉皮笑脸道:
“裴少,您这是……成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台上的人不是柏鸢也能成,但这种时候张口就夸肯定没错:
“哎,还得是裴少有办法……”
“成个屁!滚蛋!”
不提还要,一提裴缙就来气,亏他们还有人打入学生会内部呢,连每场演出都有安排替补这么大的事都没打听到,一群吃白饭的,要他们何用,看着就心烦!要不是柏鸢最后……
想到这里,裴缙又记起了另一件事,正色道,“赶紧把那谁谁放出来!做得干净点儿,让他管好嘴别乱说话,今天的事要是敢漏出去半个字,我让他在海启混不下去!”
张泉再怎么说,毕竟也是能进海岚私高的学生,即便不是最顶尖的那批家族,也不会太差,出了学校也是个名号响当当的少爷,裴缙即便做事再狂,也不好把真把人关这么久。
一时半会儿的还好说,时间再长,肯定会有人找。
关键是考虑到刻在大家族意识里的各种不安因素和危险预警,说不定再找不到人就该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转而报警了。
一旦警方介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虽说以裴家的势力也不是不能轻松摆平,但裴缙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平添许多麻烦。
更何况,要是最后让柏鸢知道演出这事是自己带人在背后捣的鬼,今天可就全白忙活了。
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尽快处理了最好,免得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跟班们刚才光顾着着急了,早就把被五花大绑关在仓库里的张泉忘了个干干净净。
要不是裴缙提醒,他们就真收拾收拾各干各的去了。
一个弄不好,真因此闹大也说不定。
知道至关重大,跟班们也不敢多等,匆匆跟裴缙打过招呼,便赶紧回到堆放舞台道具的仓库,把人从里面放了出来。
“把今天这事给我忘了,从现在起就压根没发生过,要是漏出去半个字,裴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黑了一只眼眶的跟班借机公报私仇、狐假虎威、厉声威胁道,“借口你自己找,编得缜密点儿,要是露出破绽……”
等待着其他人给自己解开绳子道张泉连连哀嚎道:
“嘶——嘶嘶——轻点!麻了!麻了!我腿麻了!!!”
这么个姿势趴地上半个多小时不动弹,谁来谁都得麻!
待解绑之后,张泉活动着被绳子勒得通红的手腕,重重地叹了口气,“算我倒霉!”
他就是出来上个厕所,谁知道平白无故受了这无妄之灾,多冤呐!
但奈何主谋是裴缙,碍于裴家的权势,也就只能不了了之,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张泉越想越觉得后悔。
都怪自己!没事上什么厕所啊!少喝两口水能死吗?!
早知道他就听赵歆的,老老实实待在休息室——
坏了!!!!!!
张泉脸色骤变,顿时比被人莫名其妙套了麻袋塞进仓库里还要惊恐。
他的演出!!!
全完了!!!
赵歆要杀了他!!!!
吾命休矣!!!
想到这里,张泉也不得周围那几个裴缙的跟班了,拔腿就往回撩。
虽然知道肯定已经来不及赶上演出,但要回去一分钟,就能少承担一份来自自己搭档的怒火。
张泉玩儿了命的狂奔,用几乎是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回了休息室。
果不其然,里面早就人去楼空,哪里还有赵歆的影子。
张泉不知道在自己没回来的情况下,演出最后究竟作何处理,但无论如何,自己的搭档心情都必然不佳,按照她那稍微有点压力就禁不住导致泪腺崩溃的体质,这会儿说不定——
“张————泉————”
就在张泉一筹莫展之际,熟悉的恐怖声音突然在他的背后响起。
张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强烈的危险预警一刻不停地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他的脑袋如生锈般,“咔”“咔”地寸寸转过去。
“赵……赵歆……”
看着自己搭档暴怒的面孔,张泉咕嘟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