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提篮桥,‘小维也纳’咖啡馆里,烟雾缭绕,
在一个靠窗的双人座上,夏吉祥与拉穆尔相对而坐,桌子上只摆了两杯咖啡,此外再无他物。
花白胡须的拉穆尔端起咖啡,慢慢品了一口,庄重的对夏吉祥说:
“夏先生,在我们没有达成合约之前,我不能让您请客买单,这份咖啡,我自己付费。”
夏吉祥看着老者放下咖啡杯,他眼神冷冽,用略带讥讽的口吻说:
“拉穆尔先生,我很钦佩您的清高与自律,也对您的道德操守全无怀疑,
但是您作为一个从事金融行业的资深银行家,居然对钱有洁癖,哈哈?
哈哈哈···这无疑是个拙劣的笑话,我认为您作为一个绅士,不应该如此考验雇主智商,这是极为失礼的。”
拉穆尔神色尴尬,好像被夏吉祥的犀利言辞,戳破了自抬身价的伎俩。
老者咳嗽一声,解释说:“先生,我并没有试图操控您,我不和日本人合作,是因为他们贪得无厌,毫无底线。
而您虽然年轻,却珍惜友谊,为人侠义,有一颗怜悯之心,这才是我选择跟您合作的原因。”
夏吉祥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回答说:“谢谢您的赞许,拉斐尔先生,但是您所说的那种侠义骑士,在现实生活中,不是蠢死就都饿死了。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人,但却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可以在关键时刻庇护你的好雇主。
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话了么?谈谈关于您的薪水与待遇问题。”
“好的,老板,我叫拉穆尔·西布伦,还未请教您的姓氏?”
拉穆尔用上了敬语,这个老人不再矜持了。
“我叫夏和元,现在是沪市经济计划署的调查科长,市政公署的警卫队长,也是满铁经济科的特务,”夏吉祥平静的说:
“我手里有人脉,有资源,相对也有一些特权,我需要你这样的老法师帮我筹划一下,变现这些资源,我要做个真正的有钱人。”
拉穆尔瞪大眼睛望着夏吉祥,半晌说不出话来,吃惊于他的直白,还有他毫不掩饰的野心。
片刻之后,拉穆尔才平静下来,老人理了理思路,慢慢说道:
“老板,政治与权力的事情我不懂,不过在沪市交易所赚钱,无非是证券、棉花、纱布三样东西······”
夏吉祥说:“不,交易所现在不能搞了,现在最赚钱的,是货币汇兑,尤其是黑市上交易的黄金美元。”
“看来老板是明白人,那就省得我废话了。”拉穆尔点了点头说:
“那么老板,您要搞黑市交易,能提供多少本金来运转呢?”
夏吉祥笑了笑说:“这个不急,先说说你的薪水要求吧。”
拉穆尔摇了摇头:“老板,我不知道您有多大的格局,怎么好提出自己的期望工资呢?”
夏吉祥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出银元一万块,咱们先置办一个经贸公司,了解一下市场行情再说。”
“这太少了。”拉穆尔当即摇头:“要是由我来操盘经营,起码十万元,最少也得五万元起步,如果您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还是不要介入吧。”
夏吉祥倒不是没有信心,而是没有现钱,他手头现金也就万元左右,不过他眼睛不眨一下,立马答应下来:
“可以!下星期我就把五万块拿来给你,咱们办公室选在哪里?”
“老板,您就在这咖啡馆楼上,给我租一间办公室就行。”
拉穆尔环顾了一下烟雾缭绕的咖啡馆,非常感怀的摊了下手说:
“这里有我很多同胞和老朋友,我只有在小维也纳咖啡馆,才会信息灵通,方便开展业务啊。”
“好的,稍后我会派人跟房东谈的,明天你就拥有一间办公室了。”
夏吉祥谈话间灵机一动,他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顺势问了个问题:
“拉穆尔,你刚才说认识很多老朋友,有擅长修理和改装汽车的没有?”
“当然有,”拉穆尔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们犹太族群在提篮桥有好几万人,其中不乏优秀的修理工与汽车经销商,
只是被他们德国人剥夺了财产,放逐到这里成了难民。”
“那正好,”夏吉祥打了响指,吩咐说:“明天你第一个任务,就是在你老乡里,招募一批汽车修理工和经销商,
我要在附近开一个旧车行,专门倒卖名贵汽车和零配件。”
“哦,明白了,老板。”拉穆尔人老·江湖,马上会意的点头说:
“我不但能给您找来合格的修理工,还能给您找来优秀的销售员,帮助您售卖物美价廉的汽车。”
“很好,拉穆尔,我们沟通很愉快。”夏吉祥点点头说:“下面就谈谈你的薪水待遇问题吧。”
“我的老板,”拉穆尔在座位上向夏吉祥行了一礼,恭声说:
“在没有给您创造利润之前,我谦卑的请求一个普通襄理的工资,您给我每月一百银元就可以了。”
“我给你三百元,现在就用美元付给你。”
夏吉祥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包,顺便把警员证和手枪也放在桌子上。
然后他从钱包里取出五张美钞,每张面值二十元,递给了拉穆尔。
就在此刻,喧闹的咖啡馆突然安静下来。
屋里所有的人都停下动作,盯着夏吉祥和拉穆尔,盯着他俩手里的美钞。
一百美金,在这里可是一笔大钱,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生活所需。
不过夏吉祥摆在桌子上的手枪,让任何人不敢轻举妄动。
拉穆尔捧着美钞激动坏了,不断用瘦削的手掌摩挲着钞票,天知道他多久没吃过饱饭了,就听他为难的说:
“这···这···老板,这钱实在太多了,我没有办法找零给您···”
那时一美元差不多能兑换四块银元,而且有价无市,因为美元天天升值。
夏吉祥一次就等于给了拉穆尔四百银元,按照拉穆尔严谨的性格,当然要把多余部分找还给夏吉祥。
“不必找了,多出的那些,就当给你的服装费了。”
夏小星说着,将手枪和警员证收了起来,起身对拉穆尔郑重说道:
“拉穆尔先生,尊重与信任只有一次,请不要让我失望,我们明天见。”
拉穆尔赶忙站起来,躬身送别道:“非常感谢,很荣幸为您效劳,我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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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吉祥从咖啡馆出来,并没有找车离开,而是站在门廊路灯下,耐心等待起来。
过了五六分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街道拐角响起:
“夏哥,你是在等我吗?”
夏吉祥应声走过去,阴影里果然站着张良鹏,他形容狼狈,身上脸上满是尘土和污垢。
夏吉祥哼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递了过去。
张良鹏惭愧的看了夏吉祥一眼,没好意思伸手接钱。
“拿着,少他么跟我客气!”
夏吉祥将钱塞到他手里,又从后腰上解下一把勃朗宁手枪,拔出弹匣检查了一下子弹,又装上弹匣,把枪递给张良鹏:
“先拿着防身,改天我再给你几匣子弹。”
有钱就有饭吃,而有了枪,就有了自保之力。
张良鹏接过手枪,鼻子一酸,抹着眼泪说:
“夏哥,我真浑!我对不住你······”
“自家兄弟,咱不说这个。”夏吉祥拍了拍他肩膀,问道:
“你以后怎么打算,还干偷车这一行吗?”
张良鹏为难的说:“夏哥,实不相瞒,我不干这个,也不会别的啊。”
夏吉祥又拍了拍他,温声说道:“小张,别一个人单打独斗了,你偷车卖到威海卫那条街上,层层克扣下来,你也挣不了几个钱,
不如这样,我看这华德路有好多犹太人商店,懂车和会修车的人也不少,我刚才雇了个犹太老头,打算在这里开一个修车行,再搞一个黑市。
你要是能来帮我经营修车行,挣了钱咱哥俩一家一半,你看如何?”
“夏哥···你太好了···”
张良鹏这段日子也是吃够了苦,听了这话眼泪流的更多了,哽咽的表态说:
“只要夏哥你看得起我,我以后就跟定你了!风里来火里去,上刀山下火海,我小张绝对没有二话!”
夏吉祥呵呵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想让你吃碗安稳茶饭而已,明后天你跟我去一趟市政公署,拍个照,录个档案,
我给你补办一张调查员证件,以后你就是我调查科的外勤人员,看看谁还敢动你!”
张良鹏破涕为笑:“嗯!我听夏哥的!”
就在这时,咖啡馆门声一响,拉穆尔老人走了出来,夏吉祥就势拉着张良鹏迎了过去,彼此作了个介绍:
“拉穆尔先生,你出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兄弟小张,以后咱们的修车厂就归他管,业主写他的名头,股份分他一半!”
张良鹏点头打了招呼:“拉先生好。”
拉穆尔见他衣服肮脏,显然就是刚才那个逃犯,刚迟疑的点点头,就听夏吉祥吩咐说:
“小张,给你一个任务,这几天拉穆尔先生的安全问题,就交给你了,
你反正也没住处,就暂时住到拉穆尔先生家里,与他同吃同住,贴身保护他的安全,明白吗?”
“是!”
张良鹏干脆的答应一声,将勃朗宁手枪关上保险,掖在后腰上。
“···这就安排上了,老板,您可真有效率。”
拉穆尔耸了耸肩,说道:“正好,明天租房子赁店铺,好多事都需要年轻人跑腿呢。”
“没问题!”张良鹏兴奋的说:“夏哥的事,就是我小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