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颜和谢全无力回天，只能将他的躯体抬进屋里，也亏得余师傅后来没有把铁门再次锁上。
他们把他一点点变得冰凉的身躯放好，余师傅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之后就死了，这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与之前他们的问话有关。
“这是一个死局。”谢全道，他静静的看着余师傅的尸体，许久，在乔颜的沉默里，他伸手帮余师傅将眼睛合上。
乔颜大概明白谢全这句话的意思，女鬼可能在不满余师傅的“多嘴”，也可能是觉得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才杀害了余师傅。
无论如何，他们如果今夜不走这一遭，余师傅也许就不会出事……但如果不走这一遭，他们又该如何呢？
所以说啊，这是一个死局。
关上了铁门，彼时外头地上的一滩血已经消失不见，今夜的气温似乎更冷了几分，没有外套的谢全抖了抖身子。
“我们不能死。”站在铁门之外，乔颜白着脸道，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夜色里，谢全听得分外清楚。
“我们不会死的。”他紧了紧拳头，只觉得这一夜格外的漫长，一种不知明天太阳还会否升起的漫长。
零星路灯将橘黄色的光芒打在了他们身上，就像是阳光照了下来。
巷口之外的世界在这个时间点一如既往的安静，老城区没有所谓夜生活一说，住在这里的多是老人小孩，年轻人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还是牛马打工人，早就歇息了。
谢全把随身携带的面包店钥匙拿出来，打开了小小的玻璃门，门后挂着的铃铛叮铃铃的响了响。
合上门，二人都松了口气，而且屋内实在要暖和许多。
乔颜找了张椅子坐下，就在收银台处，谢全比较熟悉里头的布局，摸进后厨角落打开电力总闸。
深夜漆黑安静的街道上亮起一抹光，盈盈融融的，像是在吸引什么一样。
谢全拿了钥匙打开橱窗，里头放的是那种带包装袋的面包，带鲜度保持卡的，可以放上个几天。
谢全取了两个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乔颜，后者也没客气，窸窸窣窣拆了包装一口咬掉三分之二。
面包店里没有放置什么熏香，只有淡淡的残余的面包味，不甜腻，待在这里面还挺舒服的。
谢全坐到乔颜身边，三两下把面包吃了，道：“所以按照余师傅的说法，再这么下去，张家的孩子是要失踪的。”
他们会重演当年的一切，就像是走向既定的命运一样。
乔颜咀嚼着面包，她垂着眼，细细的在脑海里将余师傅的每句话都重新过了一遍。
子怡。
命运。
“那个孩子失踪了。”乔颜道：“失踪不代表死亡，对吗？”
谢全一愣，想了想这句话，点了点头，肯定道：“失踪不代表死亡，但是那个孩子失踪太久了……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已经死亡的可能性更大。”
“我在想，我为什么能够进入这里。”面包吃完了，乔颜捏了捏手里的包装袋，“是因为我也叫子怡？”
“有可能。”谢全道，又问乔颜：“你是几岁？”
“总之你怎么算我和她女儿的年龄都对不上。”乔颜摇了摇头，她在手机里翻到过拍摄留档的入职资料照片，里面填写了她的个人信息，所以乔颜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年龄。
话说回来，她居然把自己几岁都给忘了，真是日子越过越糊涂。
“那更大的可能还是因为名字。”谢全点点头，“张家的孩子叫子怡，而张家又是她曾经美好生活的投影，那她的女儿很可能也叫子怡。你正好也叫子怡，因为你的名字，你才能够来到这。”
乔颜觉得这个解释只在合理不过的了。
“哪怕已经死了，她也要接着找自己的女儿。”乔颜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再朴实不过的母亲，也是一个再可怜不过的母亲。
俩人说着话，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半夜，外头冷风四起，乔颜看到了被风卷着飘过面包店门前的白色塑料垃圾袋。
“我们要怎么让她离开呢？”谢全沉思着，喃喃问。
乔颜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消灭一个鬼，这个事情听起来就不是他们这种普普通通的人能够做到的，他们能够保下一条性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也不算是无迹可寻，“白天要比夜晚安全。”这是乔颜总结这几天的经历得出的结论：“白天她最多也就搞搞椅子瞬移这种事。”
她在白天似乎并不好现身。
“好像鬼都是这样的。”谢全歪了下脑袋，这点乔颜倒是不清楚，于是她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说法？”
“你没听说过吗？”谢全反而有些惊讶：“就是鬼不是阴气重吗？而白天有太阳，生人出来活动多，阳气重。鬼害怕太过充足的阳气，所以白天一般都是躲着的。”
一句说完，他又补充道，“不过好像也有说，厉鬼的修为如果够的话，在白天也是能够出现的。”
“没听说过，我不了解这方面的东西。”乔颜摇摇头：“谢谢你给我科普了。”
“不不不。”谢全快速的摇晃着脑袋：“这哪里是什么科普，都说这是封建迷信呢！新时代的年轻人不要相信这些，我们要消除封建迷信才对。”
转而想到了今天一连串的事情，谢全又道：“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也觉得是封建迷信，啊哈哈……”
【我好像有听说过这个说法。】
【很久没听到这个说法了，毕竟我们现在科学完全发展起来了。】
【所以大部分鬼都是夜晚出没的……啊啊啊，不敢关灯了！开灯会有阳气吗？】
【没有吧？】
【有什么让人阳气充足的好办法吗？】
【我奶奶还知道一点这个，她和我说过，要养好身体，气血充足阳气才足。】
【好的家人们，从明天开始不熬夜了。】
【我不信。】
乔颜听了谢全的解释，觉得有些神奇，什么阳气阴气的……她还想多问点呢，面包店的玻璃门突然自己开了一点，上头的铃铛也叮当响。
两个人瞬间就警惕起来了。
现在的他们，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要万分注意的。
店里确确实实没有进来人，但门的开合骗不了人，乔颜从椅子上下来，和谢全背靠着背观察周围。
看不见的敌人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灯光没有熄灭，但这种在亮堂堂的环境下发生的诡异情况带给人的恐惧感并不比在黑暗中弱半分。
“小心！”
放在收银台旁边的盒子突然被掀翻，里头用来配给买了蛋糕的客户的塑料叉飞射出来。谢全拉着乔颜蹲下身子躲过，那些叉子以极快的速度飞出去砸到了面包店的玻璃上，随后噼里啪啦的摔落在地。
叉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面包店内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莫名的开始小幅度震动起来，随后飞起朝着他们的方向砸来。
谢全和乔颜在这波攻势下被迫分开来躲避，于是场上形成了非常明晰的一幕，所有的那些东西，都略过了乔颜，只单单朝着谢全砸去。
见此，乔颜一愣，这是怎么回事？居然不攻击她吗？
谢全借助收银台和橱柜遮挡了许多这些东西，虽然没有受伤，但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这让他很是心烦。
看着头顶的吊灯，乔颜突然明白了什么，独自顺着墙悄咪咪摸进了后厨。
谢全就是进到后厨开的灯，现在面包店内有灯光，鬼不现身，他们很是被动，所以乔颜想，也许关了灯，它就会出现了。
电闸在后厨铁门的后方，乔颜顺利的找到了它，随即抬手啪啪把几个小推杆拨了下来。顿时，面包店内的光线没有了。
店内，陷入黑暗之后，谢全顿时就看到了挂在天花板的“人”。
黑色的裙子在空中摇晃，一双赤着的青白色的脚也轻轻的晃着，裙子中央的红色的绳子转移到了脖颈之上，黑色的长发向下披散，将整个面庞遮了个严严实实。
终于能够看到了，乔颜捂住嘴，看着天花板上吊死的“人”，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嘶！”他们因为女鬼的现身而惊愣，女鬼的动作却并未停下，一个砸过来的面包，包装袋的尖角划过了谢全的脸颊，给他留下了一道细细浅浅的伤口，往外渗出几滴血珠。
乔颜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快要五点了，想到谢全的那一份阳气阴气言论，天很快就会亮的，天亮了，届时阳气充足，她便不能够再像这般富有攻击了！
这么想着，她跑上前扯着谢全：“快，我们出去！”
“好！”谢全点点头，又是一个侧身堪堪躲过砸来的椅子，老板看到估计要哭死了……
“你和我保持点距离。”他道，这女鬼显然只是想要他的命，而没有打算要乔颜的命，所以乔颜离他远一点，便不会被波及。
乔颜也不说什么要一起承担之类的话，很快便和谢全拉开距离。
他们离了面包店，女鬼自然就没有办法接着吊在天花板上，红绳自己断裂，她落到了地上，随后消失不见，只在地上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液。
乔颜在前，谢全在后，他们跑过余师傅的房子，这是折回小区的路。
身后没有女鬼追过来的身影，乔颜松了口气，慢慢地停下脚步，回头看谢全跑过来了没有。
“她没追。”谢全喘着气，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不追呢？
“可能是天要亮了，她不好出现了。”乔颜看了看渐渐有了光亮的天空，从漫无边际的黑到一点点的蓝灰色，变化的过程实在是神奇。
昼夜交替，这是自然天地的规律。
而人生在世的规律，从出生到死亡，中间经历种种，则叫做命运。
很多时候，灵机不过一瞬之间，乔颜惊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顿时激动万分的转过头去，“我知道了！”
但身边空无一人。
“谢全？”乔颜一愣，转身看了周围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谢全的身影：“谢全？”
没有人回应她。
清风自巷口吹起，在她转身时吹来一张寻人启事，差点贴在了她的脸上。
乔颜缩了缩脖子，伸手抓住了这张白色的寻人启事，上方印着的正是找寻爱女陆子怡的内容，详细描述了她当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又是在哪里失踪的以及联系电话。
乔颜抬头走出巷子，外头的大路上，两边没有开业的商铺门上贴满了一张张一样的寻人启事，甚至……
乔颜挪开自己的脚，地上也铺满了寻人启事，密集的白色充斥了半个世界。
风没有停，它卷起那些寻人启事，让它们在空中飘摇，像极了乔颜之前看到过的纸钱。
但乔颜知道，那不是代表死亡和祭奠的纸钱，这天地之间飘荡着的，都是这对父母被烈火焚烧着的，叫苦难切成了一片片的心。
她一路走到了小区门口，从门外往内看，只有小区内没有任何一张寻人启事。
乔颜走到了里面去，一步一步的爬上四楼，每间屋子的房门都是紧闭着的。
哒哒哒，
楼下有小皮鞋奔跑的声音！
乔颜看过去，是她，那张寻人启事上的小孩！而此时，她正往小区门外跑！
小区的门外……乔颜看到了一个站在阴影中的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半弯着腰伸着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递了出去，小女孩欢喜的接过，随后被他牵住了手。
“别跟他走！”乔颜抓着栏杆大喊，但女孩听不见。于是她猛地转身朝楼下狂奔，化作一道残影飞出了楼栋之内。
尽管她已经够快了，却还是没能够赶上，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我的……孩子。”周围传来女人的哀吟，乔颜回身，看到了四层403门前出现的悬挂着的人。
她缓缓转动，直到脚尖朝外，风吹起她的黑发，露出那张消瘦面庞，宛若枯骨。血泪从她的眼眶涌出，顺着面颊流下：“子怡，我的孩子。”
天地似乎颠倒了，乔颜一阵头晕目眩，下一刻，她便出现在了一张圆形的饭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