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县或许更应该叫高成镇。
很符合杨庆有记忆中那些黑白照片中展示的景象,连片的破瓦房,路也没几条好路,唯一的几栋二三层小楼也是新建的,上面挂着供销社或者xx厂的牌子,零散的分布在县城里。
大街上走的不是驴车就是牛车,偶尔能碰到一两辆破卡车,罩着篷布,冒着黑烟,在身边轰隆隆开过,卷起一长串的泥土灰尘。
杨庆有进城时,太阳西斜,他并没打听着找住处,反而急匆匆的直奔澡堂子。
好生搓洗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后,这才沿土路溜达,找吃饭的地儿,顺道打听本地的黑市在什么地方。
这年头的招待所都大差不大的脏乱差,县里唯二的两家国企招待所并不接待外客,杨庆有被逼无奈只能投奔县城边上的大通铺。
这种通铺有一点好,只要给工作人员搂一眼介绍信就能入住,还特么的贼便宜。
住一晚只要两毛钱。
还送壶热水,属实贴心。
值得吐槽的可能就是跳蚤有点多,被子有点味儿,屋中间的大火炉子一熏,味道更足。
幸好现在也不是啥特殊日子,没外来旅客,以至于住客不多,杨庆有这屋也就住了八九个人,环境勉强算的上安逸。
起码比跟老杨头睡同一个被窝强。
耳旁伴着陌生人的呼噜,连续两日没咋睡觉的杨庆有入睡特别快。
等到了凌晨两三点,他便跟着早起赶路的旅客,一起办了退房,摸黑浅一脚深一脚的走向城外。
黑市甭管大小,位置都没区别,恨不得离城市远远的,生怕被公安给缴喽!
五分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能进黑市溜达一圈,再划算不过。
小地方黑市不仅卖的东西相对朴实,风格还特别粗狂,竟然还特么能吆喝。
杨庆有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算是开了眼。
“同志过来瞧瞧啊!刚从地窖里挖的地瓜,上面沾的泥都没干,绝对新鲜。”
“玉米,带棒子的玉米,便宜啦!买回去连棒子一块磨了,不论煮粥还是蒸窝窝头,比什么都扛饿。”
“泉城来的点心,咬一口连丝,吃一口粘牙,舔一口都能甜到心头尖,纯糖做的,就三包,想买回家送礼的可抓紧了。”
“精磨的白面,今儿就十斤,想买的抓紧哈!”
“精玉米面,不扎嘴,不噎人,蒸出来的窝头比馍馍都香,还剩三斤,卖完就收摊了。”
“秋天攒的黄豆,就三斤,要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都舍不得拿出来卖,想要的抓紧,卖完就收摊。”
“新漂洗的老棉花,又白又松软,套被子还是做棉衣的好材料,今儿便宜卖了。”
杨庆有东瞧瞧,西看看,热闹瞧足了,东西看遍了,才拎着二斤黄了吧唧精磨的白面去找粮票贩子。
票贩子的装束大都差不多,站在黑市说暗不暗、说亮不亮,位置极佳的地儿,一旦发现不妙,能保证第一时间逃跑。
披着棉大衣,吊儿郎当的站姿,瞧着就不像好人。
就是这个味儿,杨庆有瞅见他的瞬间,便知道自个找对人了。
“爷们想要啥?布票粮票自行车票,肉票油票收音机票,票票都有,样样齐全。”
杨庆有往下拉了下捂在嘴上的围脖,挤着嗓子问道:
“本地粮票,多少钱一斤?”
票贩子伸出三根手指:
“三块一斤,不二价。”
“你有多少?”
票贩子闻言立马双眼冒光,语气惊喜道:
“爷们口气不小哇!你想要多少?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有钱,尽管开口。”
杨庆有默默右手五指张开,冲票贩子亮了亮。
票贩子狂喜道:
“五十斤?没问题,我恰好今儿带的粮票多,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找。”
妈的,小地方的票贩子就是没见识,猜个数都猜不对。
杨庆有摇摇头,面无表情说道:
“五百斤,每斤两块八,行就交易,不行我再找别人。”
票贩子惊愕:
“五百...斤?”
“对,五百斤。”
票贩子惊愕过后,语气夸张道:
“你逗我呢吧?爷们,你知道五百斤得要多少钱吗?”
杨庆有懒得辩驳,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沓十元的大黑十,冲他甩了甩。
“行吗爷们?”
“行行行,必须行。”
票贩子脑袋狂点,伸手就要接钱。
可惜杨庆有动作更快,在他伸手之前,就把钱塞回了怀里。
“爷们,票呢?”
“呵呵!”
票贩子干笑两声,舔着老脸回道:
“我这就让人去拿,稍等,一袋烟的工夫就能拿回来。”
说罢,他冲不远处的两个小青年招招手,等俩人过来后,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个小青年便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来来来,爷们抽根烟,爷们哪个公社的人啊?第一次来黑市吧?”
杨庆有摆摆手,从怀里掏出后世的硬中华,自顾自的点上,自始至终都没应票贩子的话。
票贩子也不恼,仍旧乐呵的继续絮叨:
“没别的意思,站着也是站着,随便唠两句,今儿过后也算是脸熟了,以后常来照顾生意哈!”
“不是我吹,在咱高成,我马亮是这个,只要是周边来逛黑市的,买票只找我不找别人,没办法,口碑在这摆着,他们找别人不放心,你也知道,现在到处缺粮食,乱着呐!万一被黑吃黑,不但粮票保不住,有些心黑的,连人都不放过,难呐!”
话落,杨庆有冲他呲牙嘿嘿一笑,然后继续闷声抽烟,压根不应话茬。
票贩子见状只能尴尬的陪着笑了两声,然后便住嘴,看向不远处的黑暗,小眼提溜转,不知再想着什么。
杨庆有也是艺高人胆大,压根不在乎他会不会产生别的心思,依旧捂着棉大衣,站那面无表情的盯着票贩子。
盯得票贩子心里麻麻的,后背凉凉的,尴尬保持嘴角微笑的同时,暗骂杨庆有有毛病。
老子又不是漂亮姑娘,看特么什么看?
好在俩人的之间的尴尬对视并未持续多久,两根烟过后,取票的小青年便从黑暗中显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