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平陵众人皆赞她是才女,可是若要算上前世,她已有多年不作过什么了。好在功夫仍然不减,一旦提笔就不觉生疏。
“独对什么?窗…?”玉莲捧着糕点站在自家主子身侧,瞧着她笔下从容不迫,写的却有好多字都不认识,“却随、什么腊,这是什么字?”
一旁的舒儿见状凑近,默默念出红纸上的字:“独对寒窗愁欲绝,却随残腊去还陪…”
话音落,江易秋也随之一愣。
“主子这哪里像楹联?倒像是哀怨诗!这腊梅都‘残’了,哪里还有趣呢…”玉莲很是不解,可是一见到自家主子神色有些不对劲,说话就立刻变得犹豫起来,“不如…主子再为玉莲写一幅别的吧,不要梅花也成啊。”
未回话,似乎是被玉莲说中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心思,只抬头俯视眼前的红纸黑字,愁绪难解。
若说她心中有下句,或是要写点别的,那便是——
百无聊赖春来见,今日何曾死别颜。
最终,为了满足玉莲,她还是写了些烟火、佳节之类的寻常楹联赠与,见她满心欢喜地收起来,再问舒儿想要什么,后者却是摇摇头,只说:
“奴婢只要殿下心安。”
她心中熨帖,知晓舒儿一向为她着想,笑着留她们二人在房中一起住下。三人趴在榻上嬉笑夜话,反复说着曾经说过的趣事,直到天明才沉沉睡去。
翌日。
晨曦微照,程远又带来坏消息。
他说,穆州相邻三州的难民正如潮水般涌入。严寒无情,难民在途中死了大半,唯有穆州太守所在的岭嘉县,因人满为患,已到了力不从心的地步。
太守焦急万分,方才派人快马加鞭送来求助信,只是舅父外出,舅母又要留下主持府中大事,实在无人能助。
到这地步,似乎不必再犹豫。江易秋称自己也是傅家血脉,理当带人南下相救,义不容辞。舅母听闻此事,自练武场调出三百精壮士卒,随她一同前往。
一行人策马疾驰,雪地上的马蹄印如同一条蜿蜒的丝带,穿越寒冷的冬日。
抵达岭嘉县。
太守告诉她,他早就数次向朝廷禀报情况,却依旧求援无果——
淡然点头,她心中早已猜到:平陵定是乱了。
她未透露真实身份,只以傅家的身份协助穆州太守,连着数日亲自督办赈灾一事。
这日,夜幕降临,寒风凛冽,难民们瑟缩在一起。
昨天命人连夜搭建的毡帐,在城边排列成一道长长的避风之所,现在好歹是派上了用场。篝火高燃,火光映照着众人疲惫的面容,暖意逐渐弥漫在寒冰的夜色中,让人感受到一丝希望。
“主子,衾被只剩下这些,太守连自家用的都拿了出来,多的再也没有了。”
身后传来玉莲的声音,她带着人拉来两车御寒之物。
寒风呼啸而过,刺骨的冷意吹得江易秋险些站不稳,她紧了紧衣襟,然后伸出冻得发紫的手去取衾被,一边吩咐道:
“那便将这些先发了吧,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
眼下最要紧的倒不是御寒之物,而是粮食。城中官仓的粮米已经快要见底,若再无粮,恐怕所有的难民都熬不过这个冬日。
突然想起,严淮屹曾在宿县的客栈中告诉过她,上一世建宁十九年宋余衡曾在释州治水时逼迫当地乡绅富豪捐粮。虽不想说宋余衡的好话,但这个法子似乎确实可行。
只是,一旦用了这个法子,恐怕她就不能在穆州久留。
次日,她与太守唤来县内最富足的乡绅富豪,决心要合力唱一出戏。
身旁衣着华丽的侍从捧着假圣旨,她端坐在大堂正中央,身披金线绣袍,手中拿着块连夜赶制的假令牌,声音铿锵地介绍自己的来意,大声说道:
“我奉天子之命而来,目睹穆州难民困苦、百姓流离失所,身为一方之士,财富丰盈,岂能视若无睹?”
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旁的穆州太守脸色煞白,眼神中流露出焦虑,看着似乎是被那些围了院落站定的士兵吓傻了:
“这,这天气严寒,我等也实在难以满足所有难民啊!光这几日,城中官仓就快被吃完了,这叫人如何负担得起啊?”
他的话语中带着无奈和挣扎,仿佛在为自己的困境辩解,余下坐了满堂的乡绅们也纷纷站起身打抱不平,满嘴念叨着“是啊”“这话说得不错啊”。
一时间,堂下不服之声密集如蝉鸣。
她见状,抬手一指,对着台下的太守喝令:“天子明示,粮食关乎社稷民生,岂可私藏?若见死不救,岂非禽兽?若不即刻开放你家中的粮仓,便是违背天意!要面临何等惩罚,大人自己清楚。”
另一只手轻轻把玩着令牌,金纹在阳光下闪烁寒光。
众人瞧着,不得不噤声。
江易秋再次拿太守开刀:“粮草不足,是你无能;百姓受冻,是你失职。你可知,天子之命如山如海,违逆者,必受严惩!”
太守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恐惧与挣扎。台下,乡绅富豪们屏息以待,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这边,江易秋一挑眉,起身,步步逼近,继续施压:
“大人,再推诿就真的不妥了。百姓若不能活,让我无法交差……你这太守与府中亲眷,怕是也不必活了。”
每一句话都直接得像是一记清脆的巴掌,丝毫不留情面地拍打众人。知道这威胁并非空穴来风,堂下无人不倒吸一口冷气,气氛顿时凝结成冰,更无人愿意抬头看她。
好在,太守开了头,就必定有人跟着,哪怕极其不情愿,也不好一次拂了两边的面子。
只不过,正如她所料,还未过当晚就有人要取她性命,程远及时发现被人跟踪,一问便知道是城中哪一位富商要她死。
无奈,碧水州有天罗地网,荣州山路难行,只好收拾行囊,西向前往茯州,去投表哥。
这似乎也遂了她的意愿。
若去茯州,就能将侍卫再次抓回身边问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