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社会生物,比一滴水置于大海更微茫,就如巢穴对于虫子一样赖以生存。
人们聚在一起,划定了一个边界,垒起城堡和路,外面的人都热衷于进来,里面的人都忙碌如虫巢之虫。
看,这只巨兽又咕噜噜地站起身,抬头看了眼蒙蒙亮的天,便无所谓地开始了这一天。
黄晨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前,从宿醉的垃圾桶中扒出那些琐屑的事,也是今天的日程。
先去喝一杯吧,或者随便什么含糖饮品来拯救自己混乱的大脑,好让这次艰难的出门不会毫无意义。
但就快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黄晨这才醒了醒,一声沉闷的哀叹扫除了他的懒散,昏昏沉沉地拖着脚步身不由己地奔波了起来。
我究竟为什么在这,七年过来我是否如愿以偿……
嗡来嗡去的耳鸣阵阵重叠,长久来的槽糕生活化作磨盘粉碎着他的精神,黄晨试着继续迈腿,思维的惯性还在支配着这具身体。
没有反应,巨大的壁垒横贯在自己的身前,黄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地面撞到了他的脸上,半是麻痹的痛觉慢半拍传达大脑。
不能这样昏下去啊,还有、工作没……
洛云图抖了抖精神,边走边调整着步调,嘴里是倒了霉的怨气。
一个脸色比黄泉族还苍白的男人身体不协调地前进着,不健康的木偶关节嘎吱作响,机械般的僵直了几秒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清早,街上碰见死人了。
洛云图捂了又捂纠结的脸,尽管心中抵触,还是将不知从何说起的抱怨中断,走了两步俯身蹲下。
将这个昏迷的男人翻了个面,拍了拍那张松弛又有些苍白的脸,嘴角挂着无意义的白沫,洛云图落下他的眼皮,除了色素过多积累的眼袋就只有上翻的神经掉线的眼球。
这个人无意义地说着什么,很快就彻底没了动静,身上是还算有辨识性的画家气味。
“好,断气了。”洛云图半开玩笑地扔到地上,想从他的随身物品中找寻可能存在的紧急联络人。
有邋遢的“老鼠”在巷子阴暗处窥视,津涎落在地上滴答作响,腥臭味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洛云图站着往那个方向瞪了一眼,在无意义的咕噜声后,染料的刺鼻味重新占据了人的嗅觉神经。
“得亏你今个儿遇上了我,我就没你这么好运了。”洛云图扛起昏迷的男人离开。
·
“噢!!!赞美今天的太阳,我还以为真的要死了。”
黄晨很快恢复了精神,不如说完全不像在阎王笔下记了名的人,至少除生理表现以外是这样的。
他很瘦,那是种比健康状态差了许多的瘦,人在虚弱时会有的反应都能在他身上找到。
洛云图不介意自己的工钱又一天打了水漂,请了他一顿舒心的早餐——与热量和高档都无缘的一餐。
“嘿,兄弟,这是怎么了,饿昏在街上?”洛云图喝着清凉的柠檬茶。
“无论如何,这次谢谢你。”黄晨有些不太想提及地扯了扯笑容。
洛云图也没有刨根问底,毕竟这件事说出来多少会丢点人,谁没有落魄的时候呢。
“聊点别的,你觉得最近黄泉市有什么变化吗?”
黄晨听完愣了愣,大概是认真思考了一会才回答:“好像冷情了很多……”
“冷清?”这是个怪说法,洛云图想。
“啊,不是,就你看,这不要举办啥庆典了吗,但最近却没怎么看见外来的。”
“很明显吗?”洛云图的眼神凝了凝,觉得这是一条线索。
“是啊,以前街上的面孔基本三五天一换,虽说外头的人都管黄泉叫梦想之城,但实际城里的都知道,这里是底层人挣扎的地狱,每天都有人加入帮派,帮不知什么人干黑活,然后死在不知什么的地方,普通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加入帮派就只有被帮派欺压的,份每个月光是想办法给他们交钱就花光了精力。”
洛云图吮吸了口咖啡,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左下。
“就没有人反抗过吗?”
“哈哈,他们做的太干净了,你知道我们交的是什么钱吗?不是他妈的保护费,是高价的房租、贷款,做生意的中介费,你永远不知道身边的哪些人是帮派份子,或者是他们的同伙,这些可能前脚和人打的头破血流,后脚就穿上银行的制服榨干我们的血。”
黄晨有些疲惫地低下头,两人都没有抬起视线。
帮派在黄泉市发展的过于繁荣,或许一整条街道的房子、店铺都被买下,从外面来的人买不到别的地皮只能从这些人手中高价租用,溢出的价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保护费,但他们做的太干净了。
被这笔“保护费”拖垮的人,逼不得已就会去银行借钱,而银行本身就是帮派一伙的,或者说都是上层人的手笔。
还不起钱的被帮派上门催债,无力支付的欠债人被强行拉去和帮派签卖身契,用身体换钱。
最终装上义体的普通人逐渐被拉拢进入帮派,成为上层人物的打手,继续欺压底层的人,生态就这么循环了起来。
洛云图已经可以想象,数不胜数的帮派凭借自身影响力垄断一个个产业,用暴力维系了一个畸形的生态链,而这一层层的利益流动,最终都汇聚到上层那些帮派的支持者手中,赚的盆满钵满。
洛云图摇摇头,这件事太大,他管不来,他或许有些明白罗生门为什么执意留下,因为只有手握权力才有能力根治这些病灶。
“说不定以后会好过呢,说不定那些议员哪天疯了选了个心善的姥爷管事。”洛云图只能如此安慰道。
“是啊,日子总会变好的。”黄晨举了举酒,倦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最近不是又搞了什么选举吗,好像要一个小丫头片子上位,谁知道未来会怎样,欸?说起来你就是个生面孔来着,别的街来到还是……嗐,兴许我刚才说错了,黄泉市还是有新血的嘛。”
洛云图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放下眉毛和笑脸,若有所感地看向窗外,落地式的玻璃背后是劳碌的街道。
洛云图刚才感应到了一个人,那个昨晚对自己的留影术做小动作的人,洛云图在施法时就留的后手,让他可以在一定距离内感知到那个人。
这么快就出现了么,就在洛云图快速扫视四周,想从街上的人流中找出可疑人员时,那道感应突然消失。
不,应该说是极速移动,瞬间脱离了洛云图感知的范围。
被发现了,洛云图瞬间想到,但很快就将其否定,对方既然最开始就没发现他的标记,就不可能刚才突然发现。
“我有要紧事得先走一步了。”
不做更多迟疑,洛云图简单的和黄晨告别,留下一沓钱结账后就追了出去。
看着洛云图匆忙离去的背影,黄晨才切实感受到这也是个忙碌的普通人,而不是善心大发的有钱人。
洛云图没空理会这些,逆着人流摸索,直到感应再次出现,洛云图小跑着离开人流。
穿过随处可见的小巷,拐个七八个弯,洛云图感觉自己在被熟路的本地人戏耍,追了一路却从头到尾都没看见对面的人影。
所幸两人的距离肉眼可见的拉近。
就在两人即将见面时,洛云图转过转角,停下了脚步。
一条死胡同,一具腥臭无比的尸体躺在墙边,有蝇虫和老鼠在围着它打转。
大概死了有几天了,脸上的伤口外翻出肉,边缘尽是些老鼠撕咬的痕迹,有白色的蛆在里面等待孵化。
感应消失了,洛云图被彻头彻尾的耍了,他甚至能听见那无形的嘲笑声。
洛云图上前确认了这具尸体没有被傀儡术操纵过的痕迹,一般来说也不可能有,事实也的确如此。
洛云图越发觉得那个小贼的高明,姑且把他称为小贼吧,洛云图在心里不爽决定。
在洛云图蹲下检查尸体时,刺耳的警笛声响起,青天白日下一束束强光照向洛云图。
从洛云图看见尸体到现在也才不过十几秒,显而易见,这是个用来拖住洛云图的陷阱。
洛云图举起双手,挤出一个温和地笑容。
“城邦警卫队,请我们走一趟。”
一个下巴尽是胡茬的中年人从黑白相间的车子中走出,一排排白金色的铠甲人将洛云图围堵在巷子内。
铠甲人的一只手是明显的机械,另一只手更干脆的装上了炮管,比洛云图的拳头还大的口径宣示着主权。
在元初,很多城市都没有警察这个职业,即使有也只相当于城管。
比起身为普通人的警察,人们更害怕忘仙,更害怕修行者。
但这里不同,这里是黄泉。
你可以轻视它的律法,但你不可以挑战它的执法者。
黄泉市用数以万计的机械师建造了这座废墟上的新城,以此带来了媲美学者的机械技术,同时也学到了学者们的劣习。
——那群罹患火力不足恐惧症的疯子!!!
洛云图伸出手,任由他们给自己铐上银手镯,还是铁手帮的同款来着,限制功能个顶个的好。
那位阴沉脸的大叔走到乖巧的洛云图面前,还没等他说什么,洛云图就抢先开口:
“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不会说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