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回到家中,被关在家的菲菲见到父亲没有回来,便不停地大叫,寇大彪也只好对着狗说起了人话安抚,“他明天回来,你别担心!”
菲菲虽然是条狗,却好像听得懂人话,可它依然趴在门口,像是随时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寇大彪简单地洗漱后躺到床上,开始冷静地思考了起来。癫痫是个不治之症,他早就了解过,也带父亲去医院看过。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到底要不要给父亲吃药?
他清楚地记得,父亲吃了那个药,人就会变得木讷,连话也说不出,一整天都昏昏欲睡。虽说是治疗癫痫的药,但光看那个说明书就知道副作用巨大。如果每天按时吃,先不说能不能控制病情,父亲肯定就彻底失去行为能力了。
可是不吃药,每到节气时间,父亲总会时不时发病抽搐。虽然每次都能缓过来,但谁又能保证一定没事呢?
万一哪一次发病倒在地上摔倒呢?想到这里,寇大彪的内心越来越乱,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影响到父亲的命运,可这些后果要他去承担,他实在无法抉择。
纠结伴随着无奈间,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再等他睁开眼睛,他再次看见了那熟悉的画面,喷火枪喷出的火焰将他整个儿吞噬。火焰舔舐着他的皮肤,他仿佛能听到皮肤被烧灼发出的“滋滋”声,一阵刺痛从皮肤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他想呼喊,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他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出这火焰的包围。
突然,寇大彪猛然惊醒,大口地喘着气,就像一条搁浅在岸上即将窒息的鱼。他睁开眼,黑暗中竟然看到父亲发病时那抽搐的身体、翻白的眼睛和吐着白沫的嘴;他闭上眼,那画面却更加清晰地在脑海里重现。
寇大彪陷入了思索之中,明明当时他已经表现得很镇定了,可这些东西似乎就像是刻在他的潜意识里一样,让他每次都会做噩梦。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那么脆弱,心里根本装不了一点事。
他起床,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烟盒和打火机。他猛吸了几根烟,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如同他此刻飘忽不定的情绪。每吸一口烟,那股呛人的烟雾冲进肺部,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可他内心的波澜始终无法平静。
寇大彪感觉每一分钟都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他忍不住看了下时间,才三点多钟,这个时候母亲肯定还在熟睡。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烦躁而吵醒母亲,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缓缓地走出家门。
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所笼罩。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孤独地站在路边,那微弱的光线像是在努力抵御着无尽的黑暗,却又显得那么无力。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整个夜晚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寒风瑟瑟地吹着,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划过寇大彪的脸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内心的烦躁让他顾不上这寒冷,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跑到了街道之上。
不知不觉间寇大彪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小区。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他走到健身器材边坐下,像是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他又点上了一根烟,试图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是心跳却依然很快,就像敲鼓一样在胸腔里不断地撞击着。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不远处停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那自行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车身的漆已经掉了不少,露出斑驳的铁锈。他猜测这可能是门卫室保安的。寇大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门卫室。
“大叔,我想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但是我这着急,能不能借下您的自行车?”寇大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保安大叔从门卫室的窗户探出头来,看了看寇大彪,又看了看自行车,说道:“小伙子,这么晚了去买啥东西啊?这自行车虽然旧,可我还得靠着它巡逻呢。”
寇大彪连忙解释道:“大叔,我实在是有点急事,很快就回来,您看行不?我就去前面不远的便利店。”
保安大叔想了想,说:“那行吧,小伙子,你可快点回来啊。”
寇大彪感激地说道:“谢谢爷叔,我很快就回来。”
于是寇大彪骑上自行车,虽然也不知道要去哪,但是他依然沿着马路一直骑着。遇到上坡路的时候,他咬紧牙关,奋力地蹬着腿,仿佛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力气,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滴,又被呼啸的冷风迅速吹干,可他并没有感觉冷,反而越骑越快,这种在风中驰骋的感觉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
最后,他来到一处桥边。停下车,缓缓地来到河边。这里似乎是江湾镇后面未开发的地界,周围安静得让人害怕。河对岸是一栋栋未建完的高楼,那些高楼的骨架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巨兽。这里几乎没有人迹,寇大彪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世界的尽头。河边种着一排排柳树,细长的柳枝在风中摇曳着,像是一个个孤独的舞者。
寇大彪望着河对岸,突然内心感到一阵悸动,他再也忍不住,大声呐喊:“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在河附近回荡着,一声又一声,像是要冲破这无尽的黑暗和寂静。
随着一声声呐喊过去后,寇大彪终于感到了一阵释怀。他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河面。河水流淌着,带着几片树叶缓缓漂流。那些树叶在水中打着旋儿,就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或许就是从那次喷火事故开始时,他就变成惊弓之鸟,就好像恐惧的种子在他的心底悄然种下,然后生根发芽,如今已经长成了难以拔除的荆棘。一次次的噩梦都会在他疲倦时准时到来,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患上了心理疾病。
寇大彪猛地摇了摇头,试图不去多想,他的视线也不自觉地追随着河里漂流的树叶,顷刻间,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他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这所有的烦恼,说到底不就是自己想得太多吗?父亲的病是个沉重的负担,可这已经不是靠钱就能解决的难题,他有什么办法?那高得离谱的房价,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自己没日没夜地努力工作,满心期待着机会降临,可这所谓的机会,又有多少是能靠自己掌控的呢?大多数时候还不是要依靠运气。自己就像那河里随波逐流的树叶,一旦落在河中,未来的去向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自己的家庭状况已经注定他无法过上大多数人那种顺遂的生活。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纠结、再去烦恼呢?就像元子方说的那样,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吧。想想那次喷火事故,如果当时自己真的被烧伤了,现在的生活恐怕都成了奢望。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爷爷、外公、爸爸虽然都瘫痪了,但他们身边都有另一半不离不弃。如果换成自己呢?如果将来发生什么意外,还能有幸遇到一个愿意照顾自己的人吗?如果命运本就是未知的,那自己还去想这些干嘛呢?
寇大彪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点醒了一般,仰头朝着天空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河边显得格外突兀。“去他妈的!”他大声骂道,这一声怒吼像是要把他心中所有的愤懑、无奈和纠结都宣泄出来。
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像是从长久的泥沼中挣脱出来,终于调整过来了。他的目光落在身边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想着还回去还得费一番周折,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双手紧紧抓住自行车,用力将它高高举起,就像一个大力士举起了自己的战利品。然后,他使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河里狠狠地丢了出去。
“噗通!”一声巨响,自行车落入河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水花如同白色的烟花,在黑暗中瞬间绽放,然后又迅速落下。河水被自行车砸出一个大大的漩涡,旋涡快速地旋转着,似乎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那辆自行车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先是车把露出水面,像是两只无助的手臂在挥舞,接着便缓缓下沉,伴随着一连串的气泡冒起,最后彻底消失在河底的黑暗之中。
寇大彪看着这一切,忽然感到有种莫名的快乐,就像是打破了某种长久束缚自己的枷锁。眼神里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搓了搓手上的锈渍,来到马路边,抬手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此时的他,满不在乎地钻进车里,心中早已将夜机费之类的事情抛诸脑后。出租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着,车内弥漫着一种疲惫与解脱交织的氛围。
当他回到家门口时,附近的早餐摊已经开始营业,热腾腾的蒸汽在清晨的空气中升腾。他走向摊位,买了几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蛋饼,然后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寇大彪推开门,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来。
“小毛,你这么早出去干嘛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寇大彪晃了晃手中的鸡蛋饼,故作轻松地说:“妈,我醒得早,出去转了转,看到有卖鸡蛋饼的,就买了些回来当早饭。”
母亲看了他一眼,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说道:“哦,这样啊。中午我打算把你爸接回来呢。”
寇大彪点了点头,说:“行,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寇大彪刚准备坐下吃早饭,这时母亲却又再次开口问道,声音里满是担忧,“小毛啊,你爸这样发病真的吓人,万一,我说万一哪天发病人回不来了,怎么办?”
寇大彪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说:“妈,您别总是往坏处想,爸每次发病不都挺过来了吗?”
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以后晚上尽量要在家,你要是不在,万一他发病,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寇大彪应道,态度还算温和:“妈,我知道了。还有,过完年小阿姨店里我肯定不做了。”
母亲满脸的无奈,缓缓地说:“现在外面工作那么难找,你小阿姨那至少是自己人,你去外面打工,人家老板对你态度还要差,你这点事都忍不了,以后还能干什么?”
寇大彪一下子激动起来,眼睛瞪大,声调提高:“妈,您还帮她说话?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家,我可不想再跟她有什么瓜葛。”
母亲轻轻拍了拍寇大彪的手,劝道:“小毛啊,你现在就先混着,到时候外面找到工作了,再辞职也不晚。”
寇大彪坚决地摇摇头,眼神坚定地说:“妈,我已经看透她了,她不会帮我的。我可以受别的人气,但她不行,因为她是害我们家的凶手。”
母亲眼睛瞪大,带着怀疑的语气说:“凶手?她也不想这样的,在她那里混混算了,再说你能在外面做什么?”
寇大彪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地说:“妈,我不管,你反正去告诉外婆。她要是再对我不客气,我绝对不会再给她面子。”
母亲担忧地皱起眉头,着急地说:“你别跩,小阿姨外面认识很多流氓,真的闹翻了,你能怎么样?”
寇大彪双眼瞪大,咬牙切齿地,激动地握紧拳头,愤怒地说:“妈,外面的流氓只不过是为了搞钱,真的玩命大家可以试试看!”
母亲望着寇大彪,一脸不敢置信:“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可怕,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如果外面搞出事,我和你爸怎么办?”
“妈,你放心,我会听你话的。”寇大彪心里清楚,他无法去说服母亲,但从今天开始,他绝对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