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戒
进了院,也不进屋,外公坐到门洞处,姥姥也不进屋,坐在一边,不声不响。
“你俩过来。”外公叫道。
叶宇放下车子,看到外公严肃的表情,心里有些嘀咕,赶忙给陈艳递个眼色。一起走到门洞前。
“跪下。”
叶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子就是一哆嗦,再看到外公手里的戒尺,再不犹豫,赶忙向前跪倒,低头。不知挨了多少次打,这场面记忆清晰啊。
陈艳不知怎么回事,看着叶宇跪着,看着外公的表情。也跟着跪下了。
“知道为什么让你们跪下吗?”
“知道了,外公,不该逞强。”叶宇说。
“你是知道,我也不是要惩戒你。艳儿,前跪。”外公正色说道,“我问你,去救人的时候怎么想的?”
“外公,当时没多想,只想着把他拉出来。”
“救一人而自身临险,你以为值吗?”
“外公,不会有危险的,几年前我就不怕这样的小漩涡的。”
“看不出,你真有本事啊。”外公语气不善,“大英雄啊。要是有危险呢?救一人而丧命的事,你会做吗?”
“不会。外公。”
“那么,救百人而丧命,你会做吗?”
“也不会。”
“理由呢?”
“各安天命。在我们家,当认为救不出就不会有人去救,我爷爷奶奶落入急流丧命,是他们的归宿。众人也有各自的归宿。为了千万人而丧命的事也可能发生,可我也不会主动的赴身,因为没意义。”
“回答的不错。小宇呢?”
“您说的假设不存在,侠士为知己死,非智者所为。假如的话,置身其中,也是身不由己。”
“嗯,看来你们都懂得这个道理,不过吗,今天艳儿有些冲动了。该罚。是你领呢,还是艳儿自己领。”
“我没管束她,是我的错,我领。”叶宇说着,移动身子向前,双手伏在地上。
“啊。”陈艳惊讶,反应过来,“不要,我做错了,外公,以后再也不冲动了,您罚我吧,我会记清楚的。”
“好吧,既然你愿意承担,我也不能罚错人不是。”说着,举起戒尺,用力的在陈艳后背上拍拍拍的重重的三下。打得陈艳身体一激,赶紧撑住,硬硬的受了。
叶宇有些担心,不是怕陈艳承受不住,而是怕她心里不服,产生怨念。
“谢外公告诫,艳儿谨记在心,遇事先沉着思考。”陈艳带着哭腔说道。长这么大,爸妈从来还没打过她呢,可今天被外公一通教训,不由得有些后悔。
“知道就好。进了叶家的大门,性命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你要想到,假如你置身危险,会把小宇拉进去的。”
“我懂了,外公。”陈艳哭泣着,身子直抖。
“好了,艳儿,别怪你外公,是为了你们着想。来,起身吧。”姥姥赶紧当和事佬。拉起陈艳。
“还有你,不知道劝着,竟然跟着,脑子呢。”外公仍不放过,对着叶宇吼道。
叶宇不敢应声,垂手跪着。
“以后遇事多商量,三思而行,再思行之。权衡清楚才能去做。”
“嗯。”
“去吧,帮你媳妇活活血。”外公说过,起身走了。
叶宇连忙扶住陈艳,揽着腰走进房间。
“疼吗?”叶宇给陈艳脱去长褂,解开内衣。露出发红的后背。
“嗯。”陈艳难过的不行,偎在叶宇的怀里,像一只受伤的鹌鹑。“怪不得你这样怕外公,原来这么严厉,说打就打啊。”
“我都不记得被打几次了。你这是轻的,才三下。”
“可我从没被人打过,呜呜---”止不住的泪流。
“别哭了,外公听到,还会教训你。来,趴床上,给你抹点药水,一会就消了。”
“嗯。”陈艳听话的趴着,任叶宇在背上揉着,抹上清凉的药水。
“外公自有他处世的道理。要不是因为看中你的天赋,他不一定会教武术,我以前也只是学点皮毛。学会了,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这是练武人的不成文的规矩。”
“嗯。再不逞能了。”
“开始时,我以为外公只是吓吓你,不会真打的。看来真的把你当成传承人啦,应该高兴感激,可不要恨外公啊。”
“嗯,外公惩罚是对的,唷,还是疼呢。你当时不知道趴我身上啊,替我挨,哪怕一下也行啊。”陈艳还感觉到后背的疼痛,不由叫出声来。
“嘿嘿,你愿意领打的。我替你挨再多也不算数,三下是少不了你的。”
“还笑,咝。”
“好了,就这样趴着吧,一会就不疼了。傍晚还能练武不?”
“没事,我才不是娇娇女呢,让外公看轻。”陈艳好强地说。
两人在房间里关着门说话,听得院里有人声。
“大爷爷,有人来找您。”一位年轻人喊道。
外公从书厅走出,看着进来的几人,原来是打捞队的人。
“几位有事吗?”外公当先问道。
“是这样的,老先生,刚才救副队长的那两位年轻人,是您的孙子吧。我们来感谢的。真的感谢他们,要不然副队长就出不来了。他们人呢?”
“寻常小事,不值一提。你们回去吧。两个孩子已经走了,现在快到镇上了吧。”外公说。
“啊,没有当面感谢,真是遗憾啊。老先生,这是谢礼,请您替他们收下吧。”
“说了不用在意。礼物拿回去吧。”
“副队休息过来,还要当面致谢的。不打扰您老了。礼物请收下,总得让我们有所表示吧。您老别客气。也请您转达我们的谢意。”来人一阵的客气,连连致谢,被外公送到大门外。
叶宇把门在里面关上,两人一起开始探讨针灸。陈艳渐渐的不感到疼痛,坐起身来,相互考教,找准穴位。一百零八要穴能完全的记清楚,普通穴位还有些弄不清,不断的会出错,经叶宇纠正,慢慢熟悉。
“真是难记,还要经常的复习才行,这些穴位离得太近,稍有不准,便会点到别的穴位上。总不能把穴位图老带着吧。”陈艳苦恼地说。
“书店里有这样的书,买一本带着就行。现代书上的图比古时候的还准确,而且清晰。就是那些方案少有记载。还需要不断的搜集整理。找外公说说,能不能去吴老先生那里请教请教。”叶宇说。
“吴先生比外公厉害吗?”
“每人都有自己的长项啊,外公长年不行医,难免生疏。”
“外公懂得这么多,是祖传的吗?”
“是啊。听外公说,他祖父辈是行医的,远近闻名呢。再上一辈还中过举呢,写字画画就这样传下来的。老外公是习武,上战场打仗,丧命他乡。抗战时期,外公从军,当军医。解放以后回乡,不当官,不经商,后来也不行医了,只在家写字画画。”
练习到五点,收拾针盒,穿衣起身,来到武场。
外公早已来到。两人并立行上一礼,然后开始练习。外公也不多说,如常的练拳,对惩罚的事似乎忘记了。陈艳也不表现出丝毫的不适,折腰翻腾跳跃,矫健迅疾。和叶宇的对练十分的认真。叶宇跟不上节奏,被连连打了几下。
叶宇急了,一下抱住用力压倒。陈艳拱身翻过,顶开。
“这是练习武技,又不是摔跤。”
“你慢点,滑得跟泥鳅似的。”
“嘻嘻,急眼了。我又没用力,没打你的穴位。”
“我还不信了,再来。”
“不准野蛮啊,小心我揍个狠的。”
“怕你。”
本来挺灵巧的,跟陈艳一比无论如何跟不上节奏,显得笨手笨脚。被打得没脾气。可是进步是明显的,有陈艳作为陪练,让外公觉得也有些意外。以叶宇现在的身手,跟外公对打也不会吃多大的亏。
练过对打,接着练习剑术。两个身影来回穿梭,互有攻守,招法百出,令人眼花缭乱。一开始练习的时候还能叫出招式,现在两人变着法的进攻,急架招还。有时三两招便见输赢,有时十几招还在纠缠。
正在练习,听得外面又有人叫门。
还是那几位水警,连同被陈艳救出的副队也跟了来。
进门看到陈艳,话没说,趴地上磕头。陈艳连忙走开,叶宇走上前拉起。
“大哥不用这样,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不受我这个礼就是看不起我。”队长倔强地不愿起身,硬是趴地上对着陈艳再次跪倒。
“行了,你起来吧,我接受了。”陈艳只得站那不动,欠身虚引。
队副站起,“再次感谢,救命之恩,终生不忘。来不及回城备礼物,这点薄礼请您收下,来日再来拜谢。”
“不要这样麻烦啊,”陈艳有些烦,“说了不用在意的,别打扰我啊,不然把你扔水里。”
队副有些不知如何说,本来挺真诚的来感谢,看到这样的大美女,心里挺激动的。
跟来的几人一阵的哈哈大笑。都是经常的跟危险打交道的警察,心胸开阔,性情爽朗的。
“小妹的水性真是让人佩服。队副是我们队里水性最好的,弄得船翻人扑腾,我们都不敢下去。危急时刻,天外飞仙啊。全队人员同感大恩。行礼!”队长一声口令。
全体六个人,并排举手行礼。
陈艳连忙也跟着行个抱拳礼,怀里斜抱宝剑,英姿飒爽。叶宇连忙按下相机快门,拍下这一幕。
之后,也不再纠结恩不恩的,随意的交谈。听他们说,落水尸体全打捞上来。完成了任务,要回去了。闹哄了一阵,送他们出门。
天快黑了,不再练武,等着吃晚饭。
叶宇坐在饭桌旁,拿着笔飞快的书写。只半小时便写好一篇长文。
“艳,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陈艳接到手里,上下的浏览一遍。“外公教训的事没写?”
“那是家事,不与外人道。”
“只写我,咋不写你呢?你也帮着呢。”
“我只是跟着跑路,不值得报道。”
“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打扰到我们的清静?”
“现在知道了?”
晚饭时,大妗不知道陈艳受罚的事,一边盛着饭,一边欢喜的说道:“我家的艳儿可厉害呢,村里人都在夸呢。咯咯,这样的孩子只有我们老杨头能教导出来。”
外公瞪了她一眼,“只知道瞎起哄。”
大妗还是不敢跟外公顶嘴,“艳儿啊,以后可要小心着,多危险啊。那么多大男人都不敢下水,万一------可怎么办啊。”
“我知道了,大妗,以后不敢了。”
“老头教训过了,这事不要再提了。”姥姥说。
“教训?”大妗瞪大眼,看看外公,又看看陈艳,“老头打你啦?”
陈艳没作声。
“老头心真是狠,这么水灵的孩子,打坏了怎么办?”大妗抱怨地说,把碗放下,拉住陈艳的胳膊,“伤了没有?”
“没事,外公只是教训,没打。”
“我可知道这老头打人不分个轻重。你舅舅那次被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还有小宇被打得流血。”大妗念叨着,“爹,艳儿又没做错,还做了好事呢。你看不惯,教训几句就罢了。真下得去手啊。”
“轮不到你说话,不懂不要乱讲。”外公说。
“孩子还小吗,慢慢的改啊。”
“大妗,我知道你心疼我。外公的教训是对的,我以后不再冲动了。”陈艳说。
“吃饭吧,吃过饭,陪我到村口。”姥姥说。
“外公,上次见到那位老中医,吴清正先生,您有空带我们去拜访他,好不好?”叶宇说。
“嗯,”外公沉吟了一下,“可以,明天吧。正好我也要回访他,就带着你俩一起去。”
吃过饭,跟着姥姥、大妗,带着些草纸,来到村头的路口。
姥姥在十字路口点着冥纸,一边往里放着,一边念念有词。一阵风吹来,纸灰飞起。
“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人落水淹死。本地人都不去湖里,全是外地人,有的连尸身也找不到,成了孤魂野鬼。往生路上走好。”姥姥悲悯地说着,完了直起身来。
叶宇有些感慨,陈艳一如既往的安静。
村外几乎没有人,平常好多捉蝶儿猴的也不见了。
回到家,关上大门,各自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