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形容内心的失望,但我想,就在那一刹那,我看清了刘彦明。
人物人物,一半是人,一半是物,是人性与动物性的矛盾结合,人固有自私、逐利的本能,可人也有恻隐和共情。
可在刘彦明身上,我只看见了物性和伪装。
当年在常平麦元管理区的那个漆黑的小巷子里,刘彦明极其冷血的两枪打死板凳一家三口,给了我很深的震撼,尤其是刘彦明那句:“出来打流,良心是用来喂狗的。”给我极大的震撼。
可我还抱有一丝希望。
所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当一个人面临生存困境时,突破人伦底线,是很正常的事儿,可当一个人已经几辈子吃喝不愁,依然凶蛮野性,又当如何?
那可是大屌啊!
一个跟了刘彦明七八年了的人,而今,在还没有确定被抓,没有确定大屌一定会背叛他的情况下,就已经准备要做掉大屌了。
相比较之下,我何嘉祥与刘彦明认识也就十年,或许,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没大屌与刘彦明相处的时间长。
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曾经在舞水河拜过关公,喝过血酒。
可在如今这个年代,喝血酒算个什么事儿?
过家家么?
刘彦明能毫无包袱的抛弃大屌,有一天,我何嘉祥成为他的碍脚石了,他必然也会一脚把我踹开,甚至毫不留情除掉我。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刘彦明的种种行为和他的性格,促使我不得不这么想。
……
我对刘彦明的所作所为感到心寒的原因,不仅仅是其对大屌的冷血做法,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对我也不信任。
他如果信任我与宋哲,之前在办公室里,就会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可刘彦明并没有。
在我面前,刘彦明表现的是仁义大哥的模样,同样,在手下小五面前,表现的也是被逼无奈迫不得已的为兄弟们着想的好大哥模样。
我不清楚,刘彦明的手下是怎么理解他的,但在我心里,刘彦明无论怎么伪装,都掩盖不了他冷酷心黑的本质。
而且,在我面前,他都不透露实情,这表明,他不那么信任我,他在提防我。
不知不觉间,我们之间的信任,又出现了裂痕。
可我不想让这种不信任的猜忌公开化,至少,在茅坑里无意间听见别人打电话,这种蹲厕所听墙根的事儿说出去也不太光彩,也确实没有摆到台面上说的必要。
可事实往往与愿违。
伴随着厕所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微弱,当刘彦明从厕所出去后,大约又过了一分多钟,我起身,冲水后,走出了公厕。
我以为刘彦明已经下楼回家去了,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撅着肥硕的大屁股,趴在十一楼的内部小酒吧吧台处,在跟几个道上混的跟我们关系挺不错的流子聊天。
其中有个瘦小青年我还认识,那人外号鸡爪,是混迹赌场的小老千,也是大屌很好的一个朋友。
也不知道刘彦明跟鸡爪他们聊了什么,看他们那样子,貌似聊天的氛围还挺轻松愉快的。
当我通过那肥硕大屁股的形状和背影穿着,认出这人是刘彦明时,我再想转身走楼梯或者回自己办公室,已经来不及了。
“四爷。”
“四爷来了。”
吧台旁边的沙发上,包括鸡爪在内的几个江陵道上的流子立马就站了起来,然后凑拢过来。
有时候,有名气未必是个好事儿,比如现在。
我挺后悔出门没戴个帽子,以至于让他们隔着六七米远就看见了我,我甚至有点猝不及防。
“哈哈,都在呢,啊,彦明你也在呢,聊什么呢。”
我只能一副很自然的样子跟他们打招呼,当提到刘彦明时,我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有些惊讶。
刘彦明转过身,他似乎相当的惊讶,我特别注意他的眼神,当他转过身,看向我时,那一刹那的眼神里蕴含很多内容。
有惊讶,有疑惑,更多的是乍闪而逝的一缕惊慌。
出了吧台往右走三十多米,拐个弯就到了公厕,这中间的距离很短,而且,我手上还有未曾擦干的水珠。
眼睛是通往心灵的窗户,我想,就是从刘彦明那一缕惊慌的眼神中,我明白他已经知道我听见他与小五的通话了。
……
时隔很多年后,回首前半生,我应该承认,刘彦明比我更适合打流这条道,他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更适合在打流这种残酷游戏中通关。
单从利弊角度来说,站在刘彦明的立场上,他做的无可挑剔。
首先,求情,让我跟老周打电话,稳住基本面,有老周介入,大屌即便被抓,即便有二心,也未必能掀起风浪。
其次,给大屌母亲拿钱,通过大屌母亲向大屌施压,让“被抓”后的大屌投鼠忌器,增加大屌背叛的成本。
最后,约见看守所老吴,收买老吴,如果是市局抓的大屌,根据属地原则,大屌最后会被暂时关进位于江东市铁塔区茶元头的看守所,而老吴,就是铁塔区看守所的管教,做通他的关系,大屌即便在看守所里胡说八道,声音也传不出去,甚至于,要在看守所里弄死大屌,都可以!
这可真的是举一反三,防微杜渐的工作做得相当到位。
无论刘彦明还是宋哲,都极擅长从人性角度去分析利弊,可很多事儿,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大屌这件事儿的处理上,刘彦明犯了大错,因为,他所有的工作,都建立在大屌已经被公安抓住的基础上,去开展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实际上,大屌并没有被抓!
而这件事儿,也成了刘彦明半生打流的一大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