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问这句话时，我其实并不期盼能从李世光嘴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人总有自我美化、修饰的本能，尤其是生死关头，趋利避害是本性。
我猜李世光或许会否认，或许会继续借着李瑶跟我打感情牌，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是知道事不可为，也或许是李世光已经认命，最后时刻的李世光表现出了一个大哥的硬气，他咧着嘴，仿佛神经质一般的笑着，毫不退缩的与我对视着，说：“是，那又怎么样？陆峰这个人不通味，做事也不地道，鸡婆早对他不满了，既然这样，我何不做个好事儿，成全鸡婆呢？”
“挺好的，你倒是挺硬气。”
我点点头，我奇怪于内心的平静，而无多年前的热血难凉，我问他：“还有别的要交代的没有？”
李世光嘴巴张了张，仿佛想说什么，这一刻，他的眼神很复杂，他那浮肿的眼球微微外凸，定定地看着我，从他眼里，我看见了丝丝恳求和不甘，也看见了无可奈何的眷恋，更看见了仿佛要将我一口吞噬的凶狠，但最后，这所有的光都黯淡下去，化成一声仅有我能听见的叹息。
……
舞水河发源地在黔州瓮安，经黔州六县，在玉屏大龙流入五溪境内，最终在县级市洪江汇入沅江。
舞水河长444公里，流域面积平方公里，是黔湘两省的重要河流，也堪称是五溪的母亲河。
既是母亲河，也是断魂河。
那些年，因为赌博破产、负债累累的，因为对象出轨、家庭感情不和的，或是晚上八九点，或是凌晨两三点，经常能看见有人在桥头徘徊...
记忆中的舞水河桥头，经常有跳河自杀的，据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五溪境内，光市区舞水一、二桥，新世纪前后那十几年，每年跳河自杀的，就有不下二十人。
河水滔滔，白骨累累。
这样一条河，也是江湖中人的归宿之一。
那天晚上，凌晨三四点，付彪载着被喂下了半瓶安眠药的李世光，几经颠簸，来到五溪舞水五桥前，在市区与中方县交界的桥头，在那片荒芜人烟的地方，付彪将李世光扛了出来，而后，丢麻袋一样，将其丢进了河里。
李世光的尸身将停靠何处，没人知道，很多年后，或许会有一具未知身份性别的白骨被人打捞，而后牵出一桩大案，但那是未来的事儿...
前尘往事一壶酒，而今，尽付河中。
八十年代中后期出道，赌场开遍全江东市，能一夜之间拿出八位数现金，曾跟小宝并列称雄数年，号称江东最有钱的男人，已经走了。
李世光杀过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李世光手下血案并不少。
那些年，随着李世光赌场在全市以及周边遍地开花，得罪的人不止十个八个。
但李世光得罪的人，并且敢报复、有报复能力的人，大多都被李世光唆使跳哥或者麻三这帮人，将其绑成粽子，投入了江东境内的长江支流——资江。
资江又称为资水河，如舞水河一样，那也是无数梦碎男女和江湖中人的断魂河。
而今，曾经将人送进断魂河的李世光，被人以同样的方式投入了断魂河，可能这就是还债，或者报应吧。
而将李世光投进河里的我们，将来有一天，是否也将被人投进河里，成就另一具无名白骨呢？
那天晚上，在付彪开着车，载着李世光去舞水五桥投河时，我与刘彦明、宋哲等人去了舞水一桥。
站在舞水一桥的桥头，望着曾经我们杀鸡结拜的某个地方，也凝望着暗夜下波光粼粼的江面，那一刻，我内心并无办了李世光后的报复的快感，内心反而有一种萧索浮上心头。
……
在遥远的非洲塞伦盖蒂大草原，处于食物链最顶端的雄狮是一个奇特的物种。
一个由几只到十几二十几只狮子组成的狮群里，雄狮是一个独特的存在，狮群里的雄狮，宛如列土封疆的帝王一般，拥有数个甚至十几个老婆，它们每天什么事儿都不干，只负责巡视领地和享受母狮老婆们狩猎时送上来的佳肴，除此之外，就负责交配，享受繁衍的乐趣。
雄狮的后代——降生的雌雄小狮子的命运截然不同。两三岁、快成年的小雄狮会被他的父亲——狮群里的狮王强行赶出去。刚成年，小雄狮就要独自流浪，感受孤独和战胜草原上无处不在的生死危机。
流浪阶段的雄狮命运异常坎坷，他们有的被髭狗群掏肛，或者葬身其他天敌之腹，或者被同类雄狮咬断了脊椎。
两三岁到四五岁，是雄狮最危险的时期，度过这个阶段的雄狮已到壮年，战斗力达到了顶峰，将迎来它们一生最高光的时刻。
壮年雄狮将四处出击，挑战各个狮群中的王。
在一次次挑战中，它们有的不敌逃走，有的屡战屡败直至被狮王活活咬死，有的被同样实力强盛的原领地狮王咬断了脊椎，对于挑战者雄狮来说，咬断脊椎等于道上打流被人挑断了跟腱，等于死亡。
少数发起挑战的雄狮碰上了年迈的狮王，年迈的狮王体力、反应力、咬合力、甚至牙齿都开始了脱落，根本不是壮年雄狮的对手，于是，年迈狮王败下阵来，脊椎被咬断，或是被咬死，而战胜它的雄狮，将全盘通吃，吞下原狮王的领地，霸占它所有的老婆，享受它所有老婆的食物供奉和绝对交配权。
夕阳笼罩的塞伦盖蒂大草原上，被挑战者雄狮咬断了脊椎的年迈狮王流着血、颓然不甘的躺在血泊中时，在想些什么呢？
当李世光被付彪强行灌下大量安眠药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无人解答，也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当年迈的狮王脊椎被咬断、当李世光被沉河时，属于上一代狮王的无限风光已经谢幕，而另一个狮王——江陵五龙已经站到了潮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