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李牧一直都是板着脸的。
为的就是不让旁人看清自己的情绪。
但他此时的目光,却有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宠溺。
男装小厮听到应雨的话,迟疑了片刻,又赶忙摇起了头,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霓裳花魁。
这时,瘫倒在地的霓裳花魁回过神,匆忙站起身,语气中带着讨好,
“姑娘若是乐意,今夜就可将人领走。”
应雨的酒壶并没有伤到她,充其量她只是被吓了一跳。
若是刚进门那会,她万不会对一个小丫头如此卑躬屈膝。
但李牧替她穿鞋穿袜的动作,她都一一的看在了眼里。
这份恩宠,不是她一张笑脸就可以得罪的了的。
应雨蹙了蹙小眉头,嫌恶的扫了她一眼,却并未接话,水亮的眸子依然一眨不眨的盯着小厮。
霓裳见应雨油盐不进,又将目光投向了李牧。
然而刚要开口,却见李牧直接侧身躺倒在了软榻上。
原本一直守在门口的冬梅快步上前,跪坐在李牧头前,小手替他揉捏起了肩膀。
身子却恰好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霓裳本就不是笨人,又是一步步从乐姬爬上的花魁位置。
哪能看不懂李牧的意思。
他那句“我家小雨想做什么都可以”显然不是随便说说,这症结还在眼前小丫头的身上。
“小,小雨姑娘?”
霓裳试探开口,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心里却已经将这屋里人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见过四楼客人惹事的,却没见过这么奇葩,为了个贱籍奴婢大动干戈。
能上四楼的客人,哪一个不是身份显赫。
这种奴婢不知要多少有多少。
更惶论,就算真的有什么交情,又怎会让人沦落至此。
霓裳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咬了咬牙,无奈说道,
“小雨姑娘,她身上的伤,确实有一些是阁里的人没轻没重,不过绝大多数,应该是她入阁前便有的……”
随即目光看向小厮,语气温和道,
“有什么便说什么,既然贵人要为你做主,这便是你的福气。”
霓裳的心思转的很快,她刚才也看到了小厮身上的伤。
可以确定,这绝不是那些婆子们留下的。
那些人下手都很有分寸,像烙铁这种东西,是万不可能出现。
毕竟将来都是要伺候客人的,怎么可能留下那样可怖的疤痕。
冤有头债有主,眼前的小丫头既然要为这小厮出头,那也怪不到她们御景阁上。
李牧躺在床榻上,听到花魁娘子的话,也想到了这一点。
暗道这花魁确实是个机灵的,危机公关做的十分不错。
赞赏的情绪还未达眼底,便感觉头顶处传来一股幽怨。
不用想,便知是夏荷那妮子。
想到这妮子竟会因为自己赞赏旁人的工作能力吃醋,李牧的心中便觉得有些好笑。
索性直接闭上眼睛,今日来本就是为三个蠢妮子保驾护航的,至于要怎么闹,都是她们的事,李牧也就不再理会。
谁知,才刚闭上眼睛。
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躲在街角的娇小身影。
她上身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色麻衣,裤腿不及脚踝。
露出的一小截小腿上也满是血污伤痕。
少女微微弓着身子,一手扶墙,一手捂在小腹上,明明已经十分狼狈,眼神却依旧有神。
目光死死的盯着街对面的辉煌建筑。
------御景阁!
李牧猛的睁眼,突然想起,曾在应雨那幻境中,不止一次见她躲在角落盯着御景阁看。
希冀,仇恨,无助,各种情绪汇聚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
李牧坐起身,他似乎意识到应雨今夜的怪异举动。
他在得知应雨身世后,特意悄悄的了解过当年的事。
国公府上接近半数的女眷,几乎都被送进了当时的乐教中。
也就是…如今的御景阁!
一时间,李牧有点不确定应雨是被人暗示才选择了这里,还是早有预谋。
“你说你不愿意待在这里,我便带你走。”
这时,应雨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哽咽,更多的却是倔强。
小厮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她,良久,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奴婢贱命一条,贵人要如何都……”
“我让你说!”
应雨打断,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小厮的身子猛的抖了一下,像是被应雨吓到,双腿用力蹬着,想往后退。
应雨的眸中闪过痛苦之色。
当初,小雨不愿意和她走,今天,这女扮男装的小厮依然不愿跟她走。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让她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
也许是因为那三分醉意,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执念。
她志得意满的走进这她曾经做梦都想踏足的地方。
信誓旦旦的说,要为花魁娘子赎身。
正是因为当初,顶替她身份的小雨,便是那时楼中的第一花魁。
然而,霓裳花魁的矫揉造作却让她心生厌恶。
她不知道,小雨曾经是不是也要如此讨好那些男人,甚至付出了更多。
直到她看到那小厮身上的伤,触目惊心,却又是那般熟悉,就好像小雨重新站在了她眼前。
两人的容貌说不上相似,除了那双魅意自生,却同样灰暗的眼睛。
小厮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除了五官还算精致外,其实算不上太好看。
但小雨却生的天生丽质,她不仅一次说过羡慕。
执拗的想要面前之人亲口说出愿意和她走,以为这样就能心安。
哪知道,换来的却是揭开伤疤后的凿骨之痛。
不知不觉间,眼泪顺着侧脸滑下。
应雨只觉得身子一软,便直挺挺的朝着身后倒去。
迎接她的却不是冰冷坚硬的地板。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公,公子?”
应雨艰难的偏过头,看向那张棱角分明的俊毅脸庞。
这熟悉的怀抱,瞬间将她空荡荡的心房填满。
“做什么,不是要给花魁赎身吗?看上哪个全都带回去,以后专门伺候我们小雨。”
李牧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宠溺。
他猜到了应雨的郁结在哪,却没有直接点明。
其实李牧早就意识到,应雨只是外表看上去青涩,内心却早已熟透。
甚至在众女中,她是将内心包裹的最严实的一个,若非借着酒意,李牧怕是永远也看不到她这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