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在难过。
他很伤心。
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清醒的麻木的,我是有怨恨在里面的,恨过之后只剩满心的无力。
宿淮重新执起衣服,自顾自的穿好,戴好手套,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拿起小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不敢回头,更不敢看族长那双流露出悲伤的双眸,这叫他如坐针毡,身上像是被火烤一样难以忍受。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一切都乱了。
霍玲敲门的手停在半空,她抬头看着少年,只见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看不清表情,什么都看不清……
莫名其妙地她红了双眼“小同志……伤还疼不疼?”
死尸般的人动了,他低下头看向她,摇头“不疼。”
她不信,硬是要看,无奈之下宿淮拉开外套,露出刚刚受伤的位置,已经被包扎好了,看不出什么来。
霍玲顿了顿“你为什么这么听话?”
少年再次摇头“不知道。”
似乎感受到什么,宿淮抬头看向甲板上的人,他敛了神色,开口“我们聊聊。”
霍玲有些奇怪,她也回头,只见吴三醒站在不远处,盯着少年,欲言又止。
宿淮抬脚就往那边走,她下意识跟上,却听到“霍玲。”
“嗯?”
“那个花瓶你在好好看,底下有东西。”
听到这,霍玲立即停下脚步,一下子就激发了研究兴趣,跑到船舱里拿出花瓶,翻看底部,只见下面确实写着编号,她低头记录好,正思考着这东西的来路时,她后知后觉想到刚刚,那个小同志叫的是她的名字!
他是怎么知道的!?
甲板风浪很大,吴三醒跟着少年走到无人的地方,只见他伸手抽出一条烟,咬在嘴里,自顾自的抽起来。
烟雾弥漫,又快速被冲开。
“吴三醒,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老一辈的人牵扯到你们这一代,我很同情,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我的目的,和你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我怎么相信你?”
张宿淮回头看他,抓了一下额前的发丝,露出那个红痣“这就是我的底牌。”稚嫩的脸庞上带着沉重的肃穆“霍玲是我的母亲,我不会让她出事,你能明白吗?”
吴三醒怔怔的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个事实叫他消化不了“你说什么?”
宿淮只是道:“西沙之后,你将不再是吴三醒,解连环也不再是解连环,但我会拼尽全力保住你们。”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救下他们。
霍玲找不到宿淮,但看到了小张,她拉着小张让他看看这个瓶子。
指尖擦过瓶底刻着的编号,他神情严肃,眉毛轻轻皱起,霍玲盯着他,一时间玩心大起,凑近亲了一口小张的脸。
一方面是生气他总是不理自己,一方面是想看他出丑,想看他脸上出现别的表情。
只不过,张起灵没有任何反应,他拿着瓶子站起身,抬头就看到一身黑衣的少年靠在围栏上看着他们,眸中情绪复杂。
霍玲一时情急做出荒唐的举动,觉得有些尴尬,她站起身跑到少年身前“你和吴三醒说了什么?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叫什么啊?”
族长一直在看他。
宿淮蹙眉道:“和吴三醒说了一下你们要去的位置,你的名字我一直记得……我叫……”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他不知道说出哪个名字好,心乱成一团,最后在她期待的目光开口:“无恙。”
“无恙?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吧?那你姓什么?”
霍。他心里默默回答。
霍玲总是有一大堆的问题问他,他也不厌其烦解释,除了一些她不用知道的,他都能解释很明白。
那股视线如芒在背,宿淮握了握拳头,他看向霍玲,忽然开口问道:“您……有喜欢的人吗?”他想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这个问题出口之后,少年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这叫霍玲愣住,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个小孩儿不会是喜欢自己吧???老娘魅力这么大吗???
这句话,也被族长听了去,他盯着少年的背影,控制不住的朝宿淮走去,再次握住他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拉着人走了。
没听到回答,少年不死心的回头看去,炙热的手掌盖住他的双眼,连拖带抱的将人圈进了自己的安全区。
背后是冰冷的墙面,面前是强势的族长。
沉寂已久的眸色中带着一丝难懂的情愫,这下宿淮完全被挡在黑暗中动弹不得。
两人目光交汇,浓稠的不加掩饰的眼神融在一起,谁都没说话,呼吸、心跳、每一秒、每一分,都在同频。
不知是谁主动,不知是谁踮起脚尖,不知是谁紧紧抱着他的腰身,疯狂纠缠在一起。
压抑的,一经爆发的,不经掩饰的,还有自我放逐的……种种怨恨,种种情绪在此刻释放出来。
少年红了眼尾,冰冷的泪砸在地上,脑中忽然想起霍玲和族长……他睁开眼,推开了族长。
被推开的人一顿,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难过,薄唇红肿着,委屈的看向他。
宿淮别开眼,紧紧抓着衣角,哑声道:“错了。”
这话一出,族长沉默,紧接着他大步靠近,握住他的腰提上来,没有半分犹豫的吻下去“没错。”
掌控着,驱使着,强硬的,不顾少年挣扎,不顾他的泣音,只想遵循本能不再抑制!
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什么男人和男人,什么族规礼节,狗屁不是!
等待,算计,依赖,保护……这些混合在一起,叫宿淮也迷了眼睛,遮住了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复杂缠绕,紧紧箍着他的脖子,连最后的氧气都要耗尽了。
该怎么办?
只有接受。
痛吗?
痛。
可只有痛,才能记住。
我才能记住……
我也是。
“族长……”
“我爱你。”
·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人就被掉包了呢?
张宿淮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是到最后他发现时,已经晚了。
霍玲弯着腰研究着云顶天空的模型,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来,少年跟在她身后,低头聆听着墓室之外的声音。
族长显然也察觉到危险,他看向宿淮,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消失在墓室中。
宿淮收回视线,手放在了小黑上。两人细微的举动,皆落在吴三醒眼中,他低声对解连环说了句话,也跟过去。
从头到尾,霍玲都没察觉到半分异常。
“无恙,你觉得这个汪藏海真的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嗯。”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嗯。”
霍玲神情一顿,回头看向少年“无恙……你知道吗,我见到你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嗯,知道。”张宿淮快速回答,这敷衍的态度搞得霍玲有些生气,她直接问道:“你昨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我告诉你啊,我可一点都没有那个心思……唔!”
少年直接捂住她的嘴,矮下身,死死禁锢着霍玲。
混乱只发生在瞬间,枪声阵阵,刀划破血肉的声响异常清晰。
霍玲睁大眼睛,显然也意识到危机。
张宿淮皱着眉,冷静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后来的一切,全部乱成了一团,队友们相互不信任,开始互相残杀。
他也和霍玲走散了。
禁婆骨香弥漫,尸山血海中,少年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周围尽是熟悉的面孔,他撑起身体站起身,回望身后。
护不住了,它们伪装成自己人,逼迫他们吃下尸蟞丸,九门好手全都折到了这里,死了太多人。
张启山什么时候派的救援队,他都不清楚,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杀戮。
张宿淮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走,筋疲力竭的身体像块朽木,不慎察觉就断掉了。
冰冷的手握住他的脚踝,他顿住蹲下身子,从尸体中捞出这个仅有一口气的活人。
青年浑身污浊,他伸手扯下腰侧的鼍龙鞭,交给了张宿淮。
“张……算了,你名字好多,记不住……兜兜转转,还真是有缘,这个东西还是物归原主吧。”
宿淮问道:“你叫什么?”
青年摇头“不重要……不重要了……”
张小鱼要不行了。
“你要记住……不要靠近、张启山……他不是以前的佛爷了……”
干哑的嗓音戛然而止,张宿淮拂过他的眼睛,斩断了他的发丘指,包好。他站起身,继续前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会和张家人一样,他被同化了……
在看到浑身狼狈的霍玲时,没有任何文字能描述他的感情,他拉开外套披在发抖的霍玲身上。
这时,霍玲才仿佛清醒过来,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臂不放,发亮的双眸带着泪,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后的力气开口:
“我吞食了尸蟞丸,那些人在我身上做实验,陈文锦,吴三醒,解连环,包括小张,他们都被暗算!”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要是我产生了异变,霍无恙……你要杀了我,别让我出去!”
“杀了我!”
少年摇头,他直接划破静脉,将手腕放在霍玲嘴边“不会的……我的血,喝我的血。”
·
霍无恙想起,当时他和族长一起斩杀虎蛟,禁婆骨香导致族长陷入昏迷,他动用终极封印虎蛟,力竭昏迷。
醒来后,就陷入了无穷尽的杀戮。
到底过了多久?
他不清楚,霍无恙只觉得很疼,他已然分不清这里是在哪了……
“格尔木疗养院?”
“又回来了……”
办公室内,张启山挂掉电话,紧接着穿着防护服的两个人架着少年走了进来。
“佛爷,人抓到了。”
“你们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霍无恙安静地不可思议,像是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他全都想起来了……
西沙海底墓后,张启山囚禁族长,囚禁这些异化的人,开始做长生的实验。
冰冷的实验室上,族长就躺在那里。
张启山完全掌握了他的弱点,他告诉他“你可以代替他。”
漆黑的牢笼里,他被锁在方寸之地,和张启山做了交易。
冷漠的神情中没有任何情绪,这叫张启山不爽,极其不爽,为什么这人眼中只看得见族长,只要拿住族长不管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甚至丢弃自己。
张宿淮浑身狼狈,但他一点都不在乎,咬着烟头,冷静分析一切,计算一切,最后摆在张启山面前,像个无情的商人“你想要长生,我可以给你,条件是放了族长,给他治疗。”
族长。
没了族长……你是不是会死?
“不,还差一条,我想看你崩溃的表情。”
很快,他就见到了。
任何手段,都不会叫他求饶,除了这个。
在看到霍玲时,他崩溃了。
“张启山我的血可以阻止她的异化!放了我!她还有救啊!还有救!”
手上,脚上的铁链牢牢束缚着他,霍无恙不停朝母亲靠近,眼睛死死盯着她,不管怎么求饶都没有用,只能看到那双眼缓缓变黑、全黑……
“她还有救……”
少年弄断了自己的手,自己的脚,爬了过去。
“不会的……不会的……”
完全异化的霍玲,在少年靠近的瞬间,猛的朝他扑过去,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母亲……”
霍无恙怔怔望着天花板,目光空洞,他亲眼见证了母亲完全异化的最后阶段,只差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啊!”
声声泣血,夜莺歌唱,医院的地下室,无助惨叫,嘶哑嗓音凄厉。
在之后,少年封锁了自己所有的感情,未宣之于口的爱,一切的一切,全都融在了这声凄厉的叫声。
记忆,感情,情绪,他都不再有。
真好……
母亲……在抱着他。
最后的一刻,他得到了母亲的爱。
也是从这开始,他疯了,在格尔木疗养院,无时无刻都在重复着西沙海底墓的情景。
其实张启山一直没有放弃霍玲,霍玲在清醒的时候就把肚子的孩子规划好了,他不知道霍玲是怎么怀孕的,但一定和它有关。
生下孩子后,霍玲到了最后阶段,他知道张宿淮的血特殊,可就算饮尽他所有的血,都救不回来霍玲。
可他没想到,这次那个坚韧的人没能撑住。
张启山后悔了,拼尽全力也要治好他。
“张启山,约定作废吗?”少年抬眼,眸中无半分情绪。
“不……”
“那就好。”张宿淮打断他话,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过些天,齐墨会把族长接走,你让他走就是。”
在此刻,张启山知道他亲手杀了张宿淮,现如今剩下的,是一具空壳子。
就算现在少年杀他,他都认,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1937年——
黑眼镜浑身是伤的出现在长沙城内,他走到宿淮和哑巴张面前,拿出一把短刃递到了宿淮面前。
“从明朝一个无名将军墓倒出来的,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少年低头盯着这通体漆黑的家伙,伸手就要拿起时,短刃霎时展开,霸气长枪出现在三人面前。
第一眼,就喜欢。
“它叫什么?”
黑瞎子笑,盯着宿淮开口“叫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