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剪西摘下帽子,手套,脱下军官服,两指并拢放到唇边,在激烈打斗声中清亮的口哨音格外清晰。
这声口哨,叫醒了南洋小怪物们,释放了杀欲。
沉寂的黑夜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不足以照亮每个角落,黑云缝隙里漏出了丝丝细雨,越来越大。
数十名穿着古红色长袍的长生者从南安号各个角落出现。
拍皮球的声音,口哨音,抛硬币落下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实验品猎杀研究人员,往日在手术台无力反抗的实验品变为刽子手,将心中恨意怒气纷纷发泄出来,残忍的虐杀高高在上的“医生”。
零一看着那男人脸上惊惧的表情,他勾唇笑笑,手中的铜色球体,嘭的一声砸在了医生腿上,惨叫声尖利刺耳,看着那血肉模糊腿,他摇头,有些惋惜道:“哎呀,没砸碎,再来一次吧。”
“啊啊啊啊啊!不要!求你!”
“医生”疯狂求饶。
零一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伸手摘下黑色面具,脸上的神情冰冷残酷“这么不经玩,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如数奉还。”
男人看见他的脸时,竟忘了求饶,随即迅速灰败,面露绝望。
这样的复仇,南安号每个角落都在上演。
可能“医生”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待宰鱼肉,像当初对待这些实验品一样,残忍解剖。
南洋小怪物们彻夜狂欢!
莫云高听见外面的声响,放下了手中的笔,拿起桌面上的手枪,朝着门外走去,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有重物砸到门上,特殊材质制成门结实无比,可正对着他的,正是往内凸出的一张惊恐的人脸。
这张人脸,很熟悉,是莫云高手中最强战力之一。
嘭!
嘭!
嘭!
巨响越来越密集,莫云高身后站着的人全部后退,随着最后一声,门撞开了。
血雾中,数十具尸体躺在门口,门外却空无一人。
莫云高心中一紧,他朝身后的人大喝“快走!”
实验室里,有一个逃生通道,通往最下层散客区。
他最在乎的是,就是这群疯子般的天才,还有实验品。
莫云高迅速将子弹上膛,缓缓踩过脚下的尸体,越是这种危险刺激的时刻,他越冷静,走出门外,四周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打斗声。
甲板上,男人的脚步声音沉重平稳,他握紧了手枪,走向甲板铁栏处,视野渐渐开阔,下面的一切顿时印在了他眼中。
汪家人被张家人绞杀,惨局清晰可见。
这一刻,他神情愣住,脑中空白,消灭张家人的局,变为一场对汪家和他的屠杀。
莫云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却踩到了黏腻的血浆,一时不察,滑倒在地。
在倒下的瞬间,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咕隆、咕隆”轮子与甲板碰撞发出了轻声,往下看去,只见张海哥坐在轮椅上,神情悠闲,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青年抬头看去,两人视线交汇。
张海哥勾了勾唇。
“是你?”莫云高身体僵了一瞬,眸中深黑,似有水光蒙着,他此刻的表情就是受了背叛一样,不可置信。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张海哥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后,他看向被迫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汪戈?”
调查中,这次汪家行动负责人就是汪戈,也是间接害死刘耳的人。
汪戈的腿被打断了,浑身是伤,被迫跪在这个半残人面前,眼神平静“你是谁?”
叛逃者就在一旁,全部南洋何剪西制服住,看着这一幕。
“南洋张海哥。”
听到这个名字,汪戈皱了皱眉,他不知道张家还有这号人。
可旁边的叛逃者可清楚,那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也是南洋老大。
张海哥拆下手枪,朝里面放了一颗子弹,头也不抬的道:“这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也不知道到哪会中。”
他举起枪,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头上,按下扳机,咔哒一声,是空弹。
汪戈心脏一缩,直接开口“要杀我就快点,别像个娘们似的!”
枪口游走在他的脸上,脖子上,忽然顿住,又是一枪,不过还是虚惊一场,叫汪戈脸色一白。
明知道会被杀死,可他却不知道到底哪次会迎接死亡,命掌握在别人手中,每次是空弹,他都会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
旁边的叛逃者忍不住想逃,他们知道如果不逃,下场可能会比这个汪家人还惨,可刚有所动作,何剪西的声音就传到耳中“跑什么?好好看着。”
张海哥来来回回好几次,汪戈都能感受到枪口越来越烫,身体不住的发颤,咬牙道:“杀了我……”
张海哥神情漠然,冷漠的看着他陷入崩溃。
这一次,枪口怼进了他的口中,戏谑道:“求我,杀你。”
“唔唔唔,求你……”
“嘭!”
子弹穿透他的后脑,汪戈死了。
张海哥朝叛逃者看去,道:“本来是想放过你们,可偏偏你们和汪家人合作,害死刘耳。”
“一个月啊,可以发生很多事,你们说,我能杀你们多少次。”
“你们自己数,数错了,就别想逃出这里。”
话音落下,身边人就率先出手“啊!一!”
凄惨畏惧的声音逐渐变低,不过那些人有的已经陷入崩溃,只要复活醒来就不停数数。
127,128,129……
夜还很长,这个惩罚会让他们记得一辈子。
此时,甲板上——
“莫先生,跟我走。”白玉浑身是血,神情紧张道:“南安号全被南洋入侵,猎杀医生,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我们快去救生艇那里!”
莫云高当然知道这是最后的生机,他跟在了白玉身边,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
漆黑的走廊,上锁的房间,不知怎的越看越觉得熟悉。
“白玉。”
前面的女人脚步一停,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什么时候的事?”
莫云高看着她,神色平静,他问的是,什么时候背叛的他。
到现在他才想明白,为什么所有的计划都好像被张海哥预知,进行压制性的屠杀,原因就在眼前。
亲信背叛,他居然现在才察觉。
白玉沉沉的看着他,忽然道:“莫云高,你从来不在乎我们这些人的命。”
“前面的路你知道,我就不奉陪了,有人在等你。”
“还有,别妄想逃走。”
冥冥之中有双手拨动琴弦,从胜利的曲子变为满目苍凉衰败。
莫云高沉默好久,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双眼通红。
“小将军啊,我还输给你了。”
他推开门,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映在眼中。
张海哥坐在钢琴旁边,随意的拨动,黑色帘子遮住了审讯室,依稀能闻见刺鼻的血腥。
“真记仇,我给你打了那么多药,你居然还能记得。”
张海哥低头看着纯白的琴键“汪家人惨败,张家永远会压汪家一头。”
“汪藏海,你看清楚,千年棋局是你败了。”
这句话,不是对莫云高说的。
“你做这么多,就为了让汪藏海认输?”
“不止。”张海哥抬头看他“我来这里的目的从来都是你,莫云高。”
“借你之手杀死我,或达成两败俱伤,死之前把你拉下来,这是我一开始的想法。”张海哥勾唇笑笑,他揉了揉眉心,继续道:“两年前你逼我做选择,那一刻,我们就注定不死不休。”
“莫云高,你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黑色的帘子滑落,里面的情况清晰可见。
研制成功的实验品正在残忍的虐杀莫云高手下的人。
一边是天才,一边是成功的实验品,两者互相残杀,这叫莫云高不能接受,尤其是看到伊利斯也在其中,他怒道:
“张海哥,有什么你冲我来!”
“我这不就在冲你来吗。”张海哥抬眉看他,神色冷漠,他转动轮椅,朝莫云高走过来“真可怜,希望变成绝望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你身边亲近之人背叛你,你喜欢的人让你陷入绝望,这份大礼还不错吧,哥哥。”
后面的称呼咬字重,语调轻佻,像情人之间的低喃,又像恶魔的低语。
“从一开始你就是骗我的。”莫云高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咬牙道:“从一开始你就是骗我的,通通都在骗我!”
“漏洞很明显,你只是不愿相信。”张海哥转向审讯室“别急,继续看。”
“张海哥,我给你下了毒药,要是我死了,你也会死。”
这句话,张海哥就像没听到似的,一直在看审讯室里面发生的一切。
伊利斯陡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注射器捅在了实验品脖子上,那么强大的实验品被他制服,浑身是血走到玻璃面前,狠狠砸了一下。
“我赢了!”
玻璃门打开,伊利斯看向张海哥“我赢了。”
“伊利斯,想活着出去,就把莫云高杀了。”
伊利斯闻言,他转身朝着莫云高看去“说话算数。”
“嗯。”
张海哥坐在轮椅上,低头摆弄着手枪,耳边传来莫云高的怒骂声与打斗声,刀子划烂血肉的撕扯声。
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直到打斗声停止,才侧头瞥了一眼。
莫云高胜,伊利斯败。
张海哥看着奄奄一息的伊利斯,直接开枪送他最后一程。
满身狼狈的男人靠在墙上,腿下满是血,他的腿废了,伊利斯一开始就是冲着他的腿,可能是为了取悦张海哥才这么做。
此刻他疯狂大笑,指着张海哥笑“你是赢了,可你真的赢了吗?”
“张海哥,你确实让我体会到众叛亲离的滋味……那又怎样,死的人永远不会复活,呵。”
“你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被抛弃,没人要你,只会不停的利用你,榨干你身上的价值!”
“我给你注射药物,让你忘记,难道不好吗?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次次丢下去,我会一直照顾你,可你现在做什么呢?你居然想杀我?”
“你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
张海哥看着他疯狂嘶吼的模样,神情平静,他只觉得疲惫,伸手转动轮椅朝着门口走去,就要推开门,莫云高忽然扯着他的轮椅。
“小将军,在你失忆的那段时间里,你有没有一刻是喜欢我的?”
听到这个问题,张海哥低头看他,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你心里清楚。”
这句话,直接灭掉了莫云高最后一丝希望。
在青年推门离去的时候,他低声道:“那个药不是毒药,我只是想吓吓你。”
张海哥没有回头,渐渐的淡出了莫云高视野里。
嘭!枪声响起,莫云高开枪自杀。
张海哥手微微顿住,随即朝前面走去“春生,刘耳,哥给你们报仇了。”
拼尽全力的坚持在这一刻渐渐瓦解,脑中无数记忆打乱,漆黑的走廊,青年停了下来,万籁俱寂。
这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人。
“老大!快过来!”少年挥舞着手臂,笑着看向他。
“春生,没看到老大现在腿脚不便吗,你慢点!”刘耳在一旁附和,笑着骂了一句“臭小子!”
“以后小妹要是跟着他,不得受委屈啊。”
少年听见了,他回过身小跑着过来“我才不会让小妹受委屈呢!”
张海哥愣愣的看着他们“春生?刘耳?”
“怎么了?老大!是不是腿疼了?”
“老大,我都给你托梦好几次了,不要这么辛苦,还有,老大,谢谢你。”
“老大,谢谢你。”
刘耳和春生笑着看他“老大,我们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漆黑的走廊中,白发青年坐在轮椅上,神色迷茫“为什么,都走了?”
这时,一双手按住了他轮椅,往前推去。
“我还在。”
是何剪西的声音。
零一,零二站在两侧“我们也在。”
“老大,我们都在。”
黑瞎子默默走在他们身后,笑着看向那中间的人。
旭日从海平线上升起,张家人抬头看向海上日出,浑身的疲惫一扫而过,平静的注视这一幕。
上层甲板传来脚步声,张启灵抬头看去,白发青年坐在轮椅上,晨曦初光照在他的脸上,缄默垂眼。
白发青年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南洋”。
张家人若有所感,抬头仰视着这个幕后之人。
白发,独眼,一场棋局,波动风云,张海哥这个名字,将彻底被他们铭记。
智子,疯子,哪有明显的分界?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平静的海面上,陡然传出一声巨响,深灰色的烟雾升到半空,下面火光冲天,爆炸声持续不断。
张海哥看着海上炸毁的客轮,低声道:“齐先生,走。”
1919年冬,莫云高死亡,张海哥炸毁南安号
这一年,槟城竟下了雪。
雪花飘到青年的肩上,头发上,张海哥再也坚持不住,鲜血从口中溢出,好像止不住似的。
在他倒下的前一刻,黑瞎子抱住了他。
“张海哥!”
南安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