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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鼎司,现任丹士长,丹枢。

一个手上已经沾满鲜血的恶魔,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个妄图颠覆罗浮的罪人。

“呵,这些东西谁在乎呢……”

她一如既往的跪坐在那早已熄灭,许久不曾重燃的丹炉前,任由晚间的寒风自身后吹拂,冷的刺骨,而火种尚不知去向。

她在这里,凝视着不属于她的野心,静观镜子里的自我扭曲成狰狞的兽形,影子似是长出最深重的尖角和龙鳞,如狂蟒将她束缚,不得逃离。

被黑缎蒙住的眼眶里滴落黏浊的血泪,在铜镜上染就极污秽妖艳的暗红色。

“雨菲……”

每每念起这个名字,都能够让丹枢在迷茫的时候由怨毒和绝望点起一束幻灭的坚定。

长生不死,痊愈天缺的宿疾,或者报复巡猎之神的不义……

不甘或者野心什么的,她早就不在乎了。

是的,在这么长时间的思索里,丹枢回忆起那个人的教诲,早就明白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于是啊,她杀那些持明,是纯粹出于自己的本意,炼制这禁忌的不死药也就是为了一己私欲。

老师教过她的,只要能付出代价,承担责任,不论做出什么事情,都可以。

解释原因或者之后洗白被理解,那是“好人”才应该做的事情,而往往能够高效达成目的者,绝不会是正义。

她早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这么做了,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理解,她需要这么做便做了。

……

丹枢翻开自己的日记,那上面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早就沾上黑色的干涸的血。

可她有关于雨菲的记忆,却从来不曾褪色。

幼时在黉学,当那些幼童欺辱她因为“天缺”目不能视时,丹枢一向坚定地相信,这是帝弓司命对她的磨砺,可这种信仰,终归是被现实砸的稀碎。

“雨菲,她,绝不是帝弓司命的恩赐啊,她是这个灰暗的世界,唯一属于我的灯光。”

七岁那年,雨菲帮丹枢赶走了那群欺辱她的恶少,自此之后,她便成了丹枢最好的朋友。

是雨菲保护她免于欺辱,也帮助她不落下学业。

假期时,是雨菲会带丹枢去寻访各个生态洞天中的名山大川,将那些美景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丹枢想要看见雨菲。

这种想法,伴随着她对于雨菲的憧憬,成为了她追求视力的执念。

“拥有眼睛以后,丹枢你最想要看见什么呢?”

丹枢那个时候没有回答雨菲,只是默默的笑着,她向来不擅长表达。

很可惜,一切的实验都是无意义的,雨菲提议的非插入式义眼根本就帮助不了她。

丹枢想要的是真正的视力,而不是破碎的图块和嘈杂的断音。

绝望吗?是的。

可这不是放弃的理由。

【但我至少,想要看到一次雨菲的样子。】

【所以我瞒着雨菲(她自然不会答应这种荒唐事),请伊根博士为我装上了一双义眼。】

【我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也第一次见到了雨菲。】

【她黑色的短发泛着光,像绸子似的。洁白的皮肤又像是朱明最好的瓷器。那双墨玉似的眼睛,因疲劳和悲伤而充血,不停地淌着眼泪。】

【她看着我那双新生的眼睛,问道:丹枢,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这双眼睛将会被逐渐排异出去,而我在这个过程中将承受巨大的痛苦。历史上,曾有人因这种痛苦而堕入魔阴身。】

【然后我将重归黑暗,失去自己短暂得到的一切。】

【我对雨菲说:我们去看看那些景色吧。那些你以前讲给我的景色。】

【十天后,我们肩并肩靠在一起,看着人造的夕阳逐渐消失在洞天虚假的天空的另一端。】

【排异反应越来越强烈,但只要有她在身边,就似乎没那么痛苦了。】

【夕阳在树林尽头染红了天,恍然间像一场大火。】

【当晚,我在血泊中哀嚎着,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让化外民医士为她装上并不合适的机械义眼,是丹枢孤注一掷的选择。

她也如愿以偿看见了雨菲。

然后,在手术结束的第十一天,丹枢因为排异反应引起的疼痛,被送入丹鼎司。

“这份疼痛是值得的吗?”

某人在丹枢的病床旁问她。

当然啊,只要能够看见雨菲的样子,即使以后所有的人生都被黑暗填满,也无憾了吧?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话语到了丹枢的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不像话的句子。

“好痛,救救我……”

那人推着丹枢的病床把她送入手术室。

“虽然你这是活该,可身为医者,果然我不能见死不救呢……”

在剧烈的痛苦中,丹枢感受到两根稍显温凉的手指抵在了她的额头。

随着那人的指尖传来一种寒意,她眼眶里的痛觉消珥,变成丹枢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暖。

等丹枢醒来时,那双机械义眼已经被取下了,她再次回归那黑暗的日子。

是雨菲陪着丹枢,在病床旁整整守了她两天两夜,不眠不休。

好像是一场噩梦,刚刚才醒来。

只是啊,这十天里见过的风景,使得如今的黑暗如此寂寞和难熬。

丹枢突然理解了书本里的一句话:

“我本可以接受黑暗,只要我没有见过光明……”

出院的日子很快到了,雨菲搀扶着她离开丹鼎司,走出大门的时候丹枢回头了,似是想要看见什么,却只能在黑暗里离开。

……

又过了几天,丹枢独自来到丹鼎司。

找到原来的那个科室,花费了她相当多的时间,她渴望能够听到那个医士的声音。

一个个辨认着,假装自己也是求诊的病人之一,走过一条条走廊……

终于,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丹枢等到了下班的那位医士,可喜可贺。

“怎么了,你还有后遗症需要治疗吗?”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丹枢的造访,他很习惯患者在之后再次找他有各种各样的请求。

“医士大人,我的眼睛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不甘心的对着面前的黑暗询问,不知道出于怎么样的想法,她居然觉得拯救了自己的人或许能够再一次为她带来光明。

良久,丹枢才等来了回应。

“你的眼睛,天缺之人吗……”

“信得过我的话,有些丹药或许可以帮到你,就看你这只小白鼠有没有这个胆量服用了。”

那人似是讽刺的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话说在前面,因为是试验品,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痛苦哦……”

丹枢却仅仅因为这可能的希望,在听到这回应后差点激动到跪倒在地上。

她就如落水的人渴望被救起那样,祈求着他能降下恩赐,仿佛面前的人不是医士,而是神。

“有效果的话,过来和我说一声,小白鼠。”

一瓶不知名的丹药被放在丹枢的掌心。

“切记,一周一次,一次三粒吞服即可,不可多服,亦不可少用。”

……

丹药是有效果的,在她瞒着雨菲再一次装上那义眼的第二个十一天,排异反应没有出现,光明亦再不消逝。

雨菲虽然如预料中一样,严厉的责怪她这冒险的行为,却也为她重获光明而感到欣喜。

丹枢从此刻开始,多了一个需要追随的身影,那医士甚至在不经意间就替代了她一直信仰的帝弓司命,时常被她向雨菲提起。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丹枢对雨菲说自己想要和她一样成为一名医士,毕业后去丹鼎司进修。

为了能和雨菲在一起,为了再见到那位大人,这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

其实如果一直都是这样的,那也不错。

百年的学业,因为有着必须要实现的梦想,倒也不觉得太过漫长和煎熬。

终于得到了丹鼎司的进修证明,终于和雨菲一起成为了医士学徒,终于又见到了那个人。

金色的头发,翠绿色的眼睛,穿着丹士长的衣服,被人们拥簇着,就像神一样啊。

“我的神,我要如何才能让你看见我?”

丹枢这么在心里问着,试图在人群里更清楚的看见那位伟大的医士,却被人流裹挟着越来越远。

后来,在日复一日的进修生活里,她也没有见到那个人,毕竟,那位大人只有在炼丹的日子才会露面啊。

雨菲她学得比丹枢快得多,早早就转正了,而她呢,还停留在碌碌无为的医士学徒。

如丹枢这般平庸之辈,何德何能。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呢?

或许早点离开丹鼎司才是最优解。

“小白鼠?今天不是星期三啊,你怎么来了?”

正当丹枢心灰意冷的准备离开时,在丹鼎司少有人至的后门,她见到了那位大人。

(琼华:坏了,翘班早退去工造司被抓了……)

丹枢结结巴巴的,好不容易才向他说明了自己也是丹鼎司的人员,那人点点头,好像也没多惊讶的样子……

“我少一个助理,有没有兴趣?正好方便我观察你对于新出的丹药有没有耐药性。”

“神”对丹枢露出了笑容。

……

丹枢从未觉得活着是这么一件美好的事情。

虽然跪坐在丹炉边很枯燥,腿也因为久坐酸到站起来都摇摇晃晃的,学徒们也没有那么友善了,因为嫉妒丹枢被排除在外……

可每次在这里,看到了那位大人的笑容,似乎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然是属于被研究对象的身份,偶尔兼职做助手的,可丹枢还是满满的参与感。

而且,周末可以和雨菲一起出去玩诶……

好耶,生活好起来了。

丹枢在二百岁至三百岁出头的这些时间,可能是她这一生中最美好的阶段,几乎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发生在此时。

她不止一次向帝弓司命祈祷,希望着这美好的日常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啊,事情就是这样,命运早在给出奇迹的时刻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