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明酒肆的小馆里。
八仙桌上那盏豆大的烛火,却是将独坐饮酒的少年,照映的越发狼狈。
几个小子儿的铜板,只能换一碗不兑水的劣酒,更别提什么下酒的小菜了。
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袋子,胡子拉碴的一张脸上,从前的那双明眸,如今也已蒙上了一层尘雾。
酒肆的掌柜倒是个好说话的,只是那店中的小二,却是个难缠的势力小鬼。
“人少占大桌也就罢了,回回来,都是点那么一碗老酒,喝到打烊……”
少年听得真切,却只捧着自己的酒碗,自顾自的浅酌。
一碗不算上佳的老酒,倒是硬让他喝出了几分琼浆玉液的滋味来。
从酒馆出来时,他那略有些脏污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醉意。
他的酒量本就一般,如今又囊中羞涩,白天干了一整天的苦力活,到了夜里,也只能来这种小酒馆中松快松快一日的辛劳。
秋风渐凉,一过了寒露,他那一身薄衫,便有些吃不住夜里头的寒凉。
几分上头的酒意,让他原本稳健的步子,亦是多了几分虚浮。
“今朝有酒今朝醉,呃~,明日,明日愁来明日愁!”
他红着一张脸,嘴里嘟嘟囔囔,倒是时不时的冒出几句诗词来。
不远处,王强瞧着这个不修边幅,浑身酒气的少年,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那么多童子科出身的神童任凭挑选,你却偏要寻个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
身旁,那坐着的怪人却是懒散的倚靠在小椅子上,一脸疲倦的看着远处。
“殿下身边不缺厉害的神童,你也见过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老气横秋的,看着便觉得无趣。”
“面上,官家已有自己的属意,殿下身边伴读的人选,你我自是不用操心。”
“不过宫中那些人的手段,即便只是个伴读,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王强眨了眨眼,却是不置可否。
天子脚下,即便是堂堂郡王府邸,宫中要安插些眼线,绝非什么难事。
“太后和吴后属意恩平郡王,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不过官家迟迟不肯立下决断,此事便还有回旋之地。”
“一来,他如今的年纪,自是不会死心让个养子来继承大统。”
“二来么,两相比较,即便是你我这样的外人,也多少能瞧出这两位郡王之中,谁更胜一筹。”
一阵凉风拂过,那怪人却是忍不住的轻咳起来。
一条厚实的毯子盖下,只将那怪人给包裹了个严实。
“你这身子还是多呆在府中为妙,以后这样的小事,我自会酌情处置。”
那怪人裹紧了毯子,却是一脸的怪笑,说道。
“我能做的,本也不多了。宫中也好,朝中也罢,有他在暗中相助,即便日后那些人动些不该有的心思,就凭他哥留给他的那些官员把柄,也够殿下所用了。”
王强推着椅子,略有些担忧的说道。
“你倒是精明,他哥哥那样厉害的一个人,都被你给害得含恨而终,如今要用他了,便是顷刻要将他那老底都一股脑儿的给掏出,即便他真肯,依着殿下的性子,这样的东西,他也未必肯用啊。”
那怪人笑笑,歪斜的嘴角却是越发的瘆人。
“这样的小事,岂能让殿下费心,真到了那样的时候,这些,便都是你等要‘酌情处置’的小事了,与殿下,又有何干系?”
王强听闻,只是咧嘴笑笑。
也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何至于还要去脏了殿下的手呢?
凉风阵阵,酒劲还未褪去的余已好不容易回到了栖身之所。
刚一进门,一个麻袋便从天而降,他刚想反抗,便被一记闷棍重重的敲在了头上,当即便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啧,就这,还武功高强,绝智无双?”
王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棍子,忍不住的撇了撇嘴。
也就是她的吩咐,若换做旁人,这般的货色,哪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等余已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了。
“醒了?”
面对来人的问询,余已的面上,却是未见分毫的惧色。
呵,倒是有几分胆色。
余已看了看周围,心下便已存了些底。
将他带来,却不施压,不捆绑。
这里,亦只是间通透屋子,并非刑房暗室。
“阁下若有事,大可光明正大的说来,何必动手呢,瞧给我打的。”
哼,倒也还算机灵。
“余已,江州人士,出自江南余氏一族,其父余敏,曾任职江州团练推官,后因耿直直言,得罪了上官,被革职查办。”
“其兄余焕,在前朝时便卷入了一桩构陷、残害的大案之中,判徒刑三年,之后,改名霍思辰,入临安山岳书院教书,却因旧习难改,行下错事,被赶出书院。”
“余焕身有隐疾,因此旧病复发,不出半载,便死在了江州。”
王强只是读着手中的信件,一眼都不曾多看那阶下的少年。
“你们兄弟二人,本都可以有个大好的前程,偏偏这般聪慧的脑子,可总在要紧的关头,行差踏错。”
放下手中的信件,王强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哥哥身患隐疾,不得科考,这是天命,倒也可惜。可你,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却偏在童考的时候,临时起意,去了那汪府,做了个末流的下人书童,实在是枉费了你哥哥栽培你的一番苦心。”
“余大人生性耿直,即便知道自己仗义执言,得罪上官,却依然是公事公办。没想到他一生忠义,却教养出了你们两个不忠不孝之子,属实是家门不幸!”
烛火之下,坐在上位的王强看不清那少年此时的面容。
奈何,他那捏到发白的指节骨,却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心境。
王强扯了扯嘴角,心中对江伊佳的预判是更为佩服。
上来便直戳他的软肋,确实比同他周旋,更为行之有效。
“呵呵,费这么大的功夫把我绑来,便是要揪出我的老底,然后将哥哥和我痛骂一顿?”
愤怒,在绝对强势的一方看来,不过是无能罢了。
他不是哥哥,这些言语,对他来说,激不起什么大浪。
“果然有几分胆色,也不枉我今日亲自动手,将你带到了这里。”
王强起身,这才走到了那少年的跟前。
“你的一位故人向我家主人举荐了你,本来么,你这般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入我眼的,奈何她极力保举,这才让我家主人点头,同意与你一见。”
“不管你们兄弟二人从前做了些什么,到了这里,便要同前尘往事割舍干净。不然,你大可以现在就走,回到你那落脚之地,过那醉生梦死的日子。”
看着那敞开的大门,余已虽心中存疑,却仍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身后,王强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却并无挽留之意。
天光微亮时,大门口依然是空无一人。
“看来这次的赌约,却是我赢了!”
后堂之中,那怪人正裹着厚厚的毯子,一人独坐在暗处。
‘他’闭着眼,睡得正香,好像并没有听到王强的话语。
他叹了口气,刚要将‘他’推走去休息,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动静。
“看来,终究还是我赢了。”
暗中,一道精光闪过,那怪人终是在此时,睁开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