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韩绍清穿着浅白细布中衣,神情沉静的坐在床头。李桃靠在他的颈侧,声音轻柔似水:“今日出去,遇着什么事了?”
他伸了手臂搂住她,隔着略薄的衣衫,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没事。”
“明明就有,同我说说吧。”
他稍稍默了会儿,低下头,含住她的樱唇,以至于她后面的话都被堵在了喉间,化作碎语呢喃。
转日,韩绍清行至外院,与沈浩长谈一番。
“妖魔鬼怪的事儿,我们寻常人无计可施。”沈浩眉梢挑了挑,“不过,荷儿不是在修仙么?据说她师兄深得铜钱草仙真传,法术高强,或许可以请他出出主意。”
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记忆里霎时浮现出那个谪仙般的面孔,问:“如何能传书于他们?”
“有只雕鸮会把信笺送往筮州家中,信上画了些荷儿的近况,或许返程的时候,可以请它捎上。”
他沉吟细思着回了书房,挽袖磨了墨汁,手持狼毫,写下书信一封,再交由驿差送了出去。
与北方的京城等地相比,苍州的冬季并不算冷,穿着一件薄薄的袄子足矣。
腊月里的这日,矮几上摆了一个小炭炉,炉上是一只黄铜锅子,里头热气腾腾的煮着骨汤。铜锅旁边,是几碟片得薄薄的羊肉、切得整整齐齐的大白菜叶、莲藕片、萝卜片,以及酱汁、陈醋、蒜泥、油泼辣椒等作料。
白潇穿了贴身的沙青色小袄,抱着白瓷碗,大口大口的咬着肉片和蔬菜,不时擦一把鼻涕,吃得痛快淋漓。
李桃见状,把辣椒碟子挪远了些。
“家书已到,内容里并未提及那件事,估摸是不巧与我那封错过了。”韩绍清道。
沈浩慢条斯理的斟了两杯蒲桃酒,说:“急不得,反正它又上不了岸。”
李桃目光清凌凌的望向他俩:“浩舅舅,你们在谈什么?”
“没啥。”他挽起衣袖,夹了莲藕片投进锅子里。
白潇偷觑了几眼盛着蒲桃酒的酒壶。
翌日,李桃一早就没见着他,去西屋里寻了一番,又在院子四下找了找,半个人影都没有。眼见过了巳时,她心里有些发慌,只穿着家常的素布长袭袄裙,就要往外头去。
“桃儿,莫急。”沈浩拦住了她,“他不会肆意贪玩,可能还在宅子里。”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她声音含着急切。
他默想片刻,倏忽灵光一动,抬脚朝着宅院深处走去。
西屋的院墙底下,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生出许多茂密的野草,还夹杂着几丛野生的马齿苋。
沈浩随意捡了一颗小石子,朝着草丛扔去。
她不由望向石子掉落的方向,只见一簇草尖轻微晃动,冒出来一团灰黄灰黄的毛茸茸的东西,眨眼间,它又缩了回去。
她不免一惊,往沈浩身边靠了靠。
“出来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神色闲闲的说道,“定是趁我没注意,偷尝了壶里的酒,这下真真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野草丛一阵窸窣作响,白潇从里头慢慢立起身来,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她。
“桃儿别害怕,他……”话语未完,李桃倏然看见,他身后支出来蓬松松的一条尾巴。
韩绍清莫名有些心神不安宁,堪堪散衙便回了宅院。
院子里悄悄冥冥。白潇跪在廊下,低头耷脑的,尾巴别在一边,透着萎靡不振的气息。
他神色骤然变了,疾疾的大步走进屋内。
李桃静坐在帷幔旁,瓷白素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吓到了吧。”他拥住了她,安抚似的轻拍她的后背,“他虽为狐,但本性纯善,还曾相助过我,可否容他一个栖身之所?”
她安静许久,清浅浅的说:“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伏在她耳边,轻声言语:“再不敢隐瞒了。往后只要娘子发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每当他如许柔情以对,她便半分脾性也无。李桃缄默着,忽然想起白潇还在外面,轻轻推开他,起身出去了。
沈浩倚在屋外墙边。
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她尚未得知,但眼下显然不是开诚布公的时机。于是,他脚尖一转,悄声回了外院。
之前寄出的书信,犹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他整日孜孜不倦的埋头于公务,一面却也暗自沉住气,耐心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来年春日。
在柔风甘雨的滋润下,院里的一丛芭蕉显得越发青翠可人。白潇握着竹梢的笤帚,专心致志的清扫着地上零星的叶子与落花。
李桃摘了大半碗的桃花瓣,在面团里添了些藕粉、白糖、奶汁,忙乎了小半日,蒸出来一锅香气扑鼻的桃花糕。
内院和外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白潇乖乖的在小杌子上休憩,一两只粉蝶慢悠悠围着他绕圈儿,还在他鼻翼上拂过,惹得他喷嚏连连。
李桃浅笑一声,取出随身携着的绢子,帮他擦了擦脸,“你先给浩舅舅那里送一碟子桃花糕,再回来吃吧。”
“嗯!这就去。”他站起身就朝灶房跑。
“慢些,当心摔着了。”
沈浩手中握着一册话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几上还零散的搁着十几本不尽相同的册子,里头描绘的内容大致都是一些恢恑憰怪的鬼怪故事。
门吱嘎的开了一道缝,小小的身子钻了进来,带着清香的糕点气味。
他头也没抬的道:“桃儿又做点心了?”
“嗯,您请用。”白潇把桃花糕放在几上,眼睛直往那些话本子上瞅,“我可以看看吗?”
“你识得字?”
“早先在书院壁听夫子讲课,也在藏书阁读过不少的书。”
“喏,看吧。”他语气大度的道。
李桃这厢等了好久也没见他回来,遂过去找,结果发现两人一个横在榻上,一个蹲在榻下,书不释手,看得如痴如醉。碟子已经空空如也。
她泡了一壶花草茶端来,随后回了灶房,又思忖着做清蒸的禾花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