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远的,劳烦差爷跑这一趟。”韩榆把一只装了碎银的素面荷包递了过去。
报录官也不作那些假意推辞,笑着接了荷包揣入怀中,说了些恭贺的吉祥话后,唤来另两个差人一块儿拱手道别。
李桃今年将笄,平日里在家中习着绣艺。待她得到消息,气息微喘的小跑过去,报喜已然完毕,徒留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方才千载难逢的场面。
她因而颇觉遗憾。
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韩绍清有些应接不暇。须臾,他抬眼,见她素净地站在秋阳下,神情中捎着点儿落寞。
他不觉柔缓了目光,欲要朝她走去,却又被一位叔公拉住,直让他传授一些读书的方法给不成器的小孙子……
李荷坐在井衍,很是愉悦的吃起了鸡蛋羹。李榕陪在一旁面如土色,不时翼翼的觑着她,想说话却又不敢。
将午之时,沈浩与沈焱拎来了几坛果子酒。
“来来来,大伙儿今日不醉不归!”沈焱扬手拍开其中一坛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沈家酒酿的确名不虚传,好几人忙不迭的端碗过去,渐渐的一坛见底,韩绍清手里也被塞了一碗倒好的果子酒。
他平日为保持头脑清醒,鲜少沾染酒水,即便同窗热情相邀去小酌几杯,也是能拒则拒。于是,他对着碗中澄澈的酒液,静默了半晌。
“小韩秀才,不对,韩孝廉!”沈焱豪爽的执碗跟他手里的碗一碰,酒都被震出来好几滴,“今后既要入朝做官,酒量则不可太浅,喝吧!”
他稍作犹豫,侧过身子饮了一些。未曾想堪堪小半碗下去,一阵眩晕感倏然袭来,整个人竟微微晃了晃。
沈浩抬手制止道:“莫灌他了。”接着,扶了人起身回屋。
“今日暂且作罢,明儿再来!”沈焱挥了挥衣袖。
韩榆见状,轻咳了咳。
逾数日,山长裴哲遣人送来一封信函。
“绍清,见字如晤。此回乡试位列桂榜之首,虽在为师意料之中,亦感欣慰。恰逢犬子久居京中,思乡情切,屡番来信索要土产,遂劳烦绍清赴京之时捎带一二。筮州距京城千里之遥,月余方能抵达,若于霜降前收整行囊,或可免受路途严寒之苦……”
秋光和煦,耀得信纸白亮亮的。而他端坐案前,久久未动,静若止水般。
又过了一日,辰末。
李桃托腮对着窗前放着的一小盆菊花,正琢磨着画绣样。两只彩翼的蝶儿围绕菊花,轻灵的飞舞着。
她浅浅笑了,转眼却见绿丛中渐渐走来一道竹青色的身影,停在屋前的桃树下。她只愣了一瞬,就站起身子往外而去。
树下的少年身量渐高,周身风貌更甚以往。
“绍清哥哥,你找我吗?”她朝他走近,轻声询问。
韩绍清凝然看她良久,才道:“你随我来。”
韩家书房内,李桃捧着泥金的报帖,迎着透进来的光亮,仔细阅着。
“里正说,择时便要纳入祠堂了。”
她听完,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去看他,眸中漾着些什么,似是喜悦,还有点儿尊崇?
韩绍清低眸,待她阅讫,从屉中取出一只小而狭长的匣子,慢慢放入她手里。
李桃见这匣子十分别致,将其轻轻打开。里头是一支桃花簪子,簪身为素银,簪尾镶嵌的桃花瓣由粉玉制成,润泽而又晶莹。
“它真好看。”她清水芙蓉的脸上现出怡悦。
见她这般,他眸色渐温柔。
只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瑶城时,明晰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再次去了妙缘斋。里头依然珠光琳琅,耀了满目。他稍稍一览而过,唯独看中了这支桃花簪子。
然,银两不足。
姚娘恍若是个奇女子,只让他当面留下墨宝一幅,就微笑着予了这支发簪……
“恩师让我赶在入冬之前进京,这一去,兴许数年不得归。”他拿了簪子,抬手认真为她插在发髻上,“你可愿等我?”
李桃听他说要离去许久,心里头骤然缺失了一块什么似的,有些怅惘,有些难受,空落落的。
他留意着她脸上的神情,微微叹息了一下,双手扶住她的细肩,复又问了一遍:“你愿等我吗?”
她倏尔一愣。
他再道:“等我有了功名在身,便迎娶你过门。”
此时两人离的颇近。李桃盯着面前的他,一张脸渐渐涨得红红的,宛如熟透的桃子。
晌午,李荷把炒腊肉和着米饭一起塞入嘴里,接着迅速端起手边的白水灌了下去。然后,她又夹起一片色香皆有的醋溜莲藕,嚼了两口,寡淡无味。
抬脸去看爹爹与姐姐,前者默不作声的细嚼慢咽着,后者神色怔怔,两颊似乎泛着淡淡的桃红色。
李荷有些苦恼的拧着眉头。
入夜,篱笆墙的另一边,在月光下疏影横斜。
“娘亲做了酒铺东家后,说是事务繁杂,不见爹爹的面了。”她卧在篾椅上,一筹莫展的叙着,“他真可怜,时时的牵挂着娘亲。”
“那我这个光棍岂不是更为可怜?”沈焱仰躺在另一把篾椅上,对着饼子一样的月亮说道,“无牵无挂的。”
李荷乌浓的眸子转了过来,瞥了瞥他。
细究起来,她的几个舅舅皆是孑然一身。镇上早已蜚短流长,说沈家的男丁有这般那般不可告人的隐疾……
“荷儿想什么呢。”他嘿嘿笑了声,“肚子没吃饱,不高兴了?”说着,指尖朝她一弹,软软的草茎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轻落在了她脸颊旁边。
“您属牛的,成天都爱吃草!”李荷抓住草茎,扬手要扔回去。倏忽,灵光乍现般的一顿,把它举起,凑近亮着一豆灯光的窗棱外又看了看。
这草并不稀罕,甚至随处可见。草秆儿细细的,顶上一片圆叶子拉耸着,细瞧之下,叶背还覆着白紫相间的柔毛。
“找到了!”她眼里含着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