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骁垂眸看过来,带着几分探究。
姜晚吟连忙眨眨眼,努力将到了眼眶的泪光收回去。
她掩饰地偏过头,再度用手指撑开棉被与床的边缘,往地上看。
那鬼魅一样的头颅倒影,恰巧消失在了地面上。
人走了?
姜晚吟一喜,扯了扯陆承骁的衣襟。
刚刚太过紧张,她嗓子又干又痛。
姜晚吟用极小的,微微沙哑的气音问。
“可以了吗?”
陆承骁轻轻摇了摇头,手肘慢慢落在她耳边,俯身小声。
“还要观察一会儿,他应该没走。”
打交道那么长时间,他太了解那些人。
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就相信他,此刻应该正匍匐在窗下,埋伏着他。
姜晚吟点了点头,继续在这温水一般的环境中煎熬着。
甚至不用仔细数,她都清楚地知道陆承骁和自己的心跳过了多少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他将手从她后脑抽出,掀开了被子。
陆承骁手肘撑在床上,最先跳下了床。
他抿了抿薄唇,眼神偏向另一边。
“抱歉,刚刚冒犯了。”
明明掀开了被子,可也不知为何,姜晚吟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更热了几分。
她下意识低头想要挡住脸上可疑的红晕,摇摇头。
“没有……”
提到刚刚,那些在她脑海里滚过的念头又清晰地一一浮现上来。
刚刚那段漫长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
想到了陆承骁早死的结局。
还有她所知道的,这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受伤。
男人身上那些深深浅浅,新伤叠旧伤的痕迹,只怕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伤口了吧。
姜晚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碰到这样的事。
不管是出于一个朋友的立场,还是作为他的医生,她都真切地觉得很担心。
她动了动嘴唇,想问。
又怕涉及他不能说的秘密,让他不能开口。
姜晚吟眼睫越垂越低,忍了又忍。
无数的话到嘴边,她却只能问。
“以后如果受伤,你能不能立刻、第一时间告诉我?”
陆承骁微微一怔。
窗外夜空中,遮住月光的乌云不知何时悄然散去。
今日是月圆夜,明亮皎洁的月辉,碎银一般铺洒入屋。
小姑娘两颊的余红未退,白皙无瑕的皮肤,粉雕玉琢。
月光轻轻笼罩下来,给这张本就精致的面容,镀上一层缥缈的光晕。
仿佛精工巧匠手下最精致透亮的玉娃娃,在这个时刻,倏忽活了过来。
每一个神态动作,都让人恍惚。
片刻未得到回应,姜晚吟不得不抬起头去看他。
以为他在犹豫,姜晚吟眉心蹙了蹙。
“你不用怕打扰我,我是个医生,也是唯一能给你治病的医生,我希望你好好的,平安地活着。”
“你受伤不告诉我,比让我亲眼看见更让我难受。”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也会尽最大努力给你医治。”
“只有把这条命好好地保管好,你才能完成更多更艰巨的任务,不是吗?”
小姑娘语调里的急切,像是试图抓紧想要从指缝里溜走的沙。
可是沙子就是沙子,是握不住的。
即便能留得住一时半刻,也早晚会从指缝彻底溜走,随风飘散。
结局早已注定。
陆承骁无声长叹。
“谢谢。”
“但,不用担心,我暂时还不会死。”
“一般的伤口,我还应付得来。”
“任务必须完成,不然……”
他转头,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对不起牺牲的人。”
听到这话,姜晚吟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悲哀。
但同时,心中的某一块,又踏实下来。
和陆承骁相处了这么久,即便他表面上冷漠淡然,拒人于千里,她也早该明白。
那只是他保护自己,同时也保护别人的一种手段罢了。
他并非冷漠无情,相反,透过这层冷漠的壳,她似乎能感受到他心里的一片不轻易被人发觉的柔软。
他不是残忍嗜杀的人。
姜晚吟其实早就猜到,他所做的这一切,可能和敌特有关。
王院长告诉她的那些,或许只是后世的报道没有调查清楚。
因为无法真实地写出来,让院长误会了。
一定是这样。
姜晚吟呼出一口气,越是知道这些,想到他未来的结局,心里越是不忍。
“你……一定要这么涉险吗?”
陆承骁意外地回过头,望了她一眼。
这个姑娘,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
陆承骁眉头轻敛,他无法告诉她自己要做的事。
这条承担着重大责任的路上,满是艰难险阻,只能他自己走。
陆承骁动了动嘴唇,看见姜晚吟眼底闪烁着的,不舍的光亮。
仿佛是在挽留他。
他心念微动。
虽然不能说太多,但或许,可以在保证她不卷入这件事情的前提下,请她帮一些忙。
陆承骁再三斟酌,脑海一一闪过名册上的名字,开口。
“你认识房永林吗?”
姜晚吟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连忙问:
“这个人很重要,还是很危险?”
陆承骁并没有回答,只道:
“下次你回去,或许可以查一查。”
姜晚吟瞬间明白,他这是在托自己帮忙。
她点点头,立刻将这个名字牢牢刻进心里。
“你放心,下次我一定用我所有能查的方式,仔仔细细地查!”
“嗯。”
陆承骁应了声,毫不怀疑。
姜晚吟眨眨眼,望着面前人,眸光比方才更亮。
他问她这些——
是不是说明,他比以前更信任她了?
姜晚吟从前总觉得,他的世界原本是个密不透风的围城,连个门都没有。
她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
但此刻她突然又觉得,这个围城,像是隐约释放了些可以抵达其中的线索。
并且只是向她释放。
姜晚吟心里突然就没那么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