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里还是有些凉,郝临安哆哆嗦嗦的站在院子里,李环见状想了一下说道:“郝少爷,要不你先去客房休息,我去给你找件换洗的衣服。”
郝临安没有动,眼睛时不时地朝李钰的房间那看,见李钰始终没有出来,他尴尬的朝李环笑了笑说道:“有没有可能......我去那找找衣服。”说着指了指上房。
李环眼珠子一转,看着已经到了深夜,众人也要休息,于是他说道:“好吧,如果小少爷愿意。”
郝临安赶忙兴奋的说道:“他愿意,他太愿意了。”说罢,还没等李环回答,他就飞奔到了李钰的房间,他没敲门就进到了房间里,屋里没有开灯,他站在门口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屋里的昏暗,他凭借着记忆摸挲着朝床边走去,走了几步就撞到了椅子,他的脚吃痛的“哎呦”了一声,这时他的旁边传来一声划破火柴的声音,一股火苗在他的身边点燃,火苗触碰到了蜡烛,屋内顿时被橙色萤火所包围,他看着李钰眼睛照应着烛火跳动,他一瘸一拐的坐在了椅子上,左手揉着脚趾,李钰把灯罩罩在了蜡烛上,拿着烛台放在了桌子上,李钰淡淡的看着他,郝临安被他看着有些发憷,他把头别过去没有对上他的眼睛。
郝临安弓着身子揉着脚,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把白天李钰给他的钱财放在了桌子上,李钰看都没看就去柜子里面翻箱倒柜的找了很久,郝临安见状赶忙过去在他的身后说道:“要不要我帮你。”
李钰这时候从柜子里面拿出了几件衣服,从内衣、外衣到鞋袜,裤子,应有尽有,衣裤上面就是经常使用的药酒,李钰瞥了一眼郝临安就走到了床边,把东西放在了床上就要离开,郝临安赶忙一把就抓住了李钰的胳膊说道:“你帮我。”
李钰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眼睛通红的看着他,郝临安看到李钰的样子,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这段时间经历的防御线立马崩塌,他无辜瞅着李钰说道:“错了,不走了。”
李钰把郝临安的鞋袜脱了下来看了看有些红肿,又给他烧了热水让他在屋里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他洗完了衣服挂在前面的院子里,等回去的时候郝临安已经穿好了干净的衣服裹着被子盘腿在床上等他,李钰一进来郝临安就把药酒举到李钰的面前,李钰无奈的擦了擦手接过药酒坐在床上,郝临安把被子掀开朝李钰的面前凑了凑,郝临安心里盘算着要说着什么,结果李钰先开了口:“刘文汉怎么样了?”
郝临安想了想说道:“挺好的,跟柳如烟腻腻歪歪的。”
两人长久的沉默,只剩下郝临安被李钰揉在伤口上的时候,刺激的龇牙咧嘴的疼痛,屋内弥漫着药酒的气味,郝临安悠闲的躺在床上瞧着二郎腿,他侧着头看着李钰满里忙外出了一身的汗,李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他犹豫了片刻脱下了外套就要往外面走,郝临安见状赶忙起身问道:“不过来睡觉,你要去哪里?”
李钰白了一眼郝临安就关上了门,他提着灯笼传过三进院,二进院一直到了前院,李环就住在前院,他刚要睡下就听到外面动静,他警惕的起身查看发现李钰在厨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李环故意弄了些声音不让李钰吓到,李钰回过头看到李环在门外,李环问道:“小少爷你饿了?”
李钰见是李环,自顾自的往灶台里面添加柴火说道:“没有,烧点水,洗洗身子。”
李环听后赶忙就要上前帮忙,李钰忙说道:“不用,我自己能行。”
李环说道:“你哪里做过这种事情,我来吧。”
李钰被李环拽到了一边,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半天,李环见他还站在这里说道:“小少爷,你先去房间休息,等水好了我送过去。”
李钰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喃喃自语道:“现在这个时候 ,哪有那么娇贵呢。”
李环扇风的手停顿了一下,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手里的工作,李钰看着他渐渐苍老的背影问道:“李叔,你今年有六十了么?”
李环笑笑说道 :“六十二了。”随后混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继续说道:“说起来,来李家已经六十二年了。”他仿佛像是在回忆一段很久远的事情一样的说道:“伺候过老太爷,在伺候老爷太太,伺候大少爷,在伺候小少爷,四代人了。”
李钰站在他的身后,即使现在县里不断有海上的凉风吹过,李环夜里睡觉依旧是白色马褂赤膊着露出精壮的身子,刚才着急过来所以没披上外衣,李钰把之前拿在手里的外衣披在了李环的身上,李环朝身上一看笑着跟李钰说道:“不冷。”但依旧没有把衣服拿下来,六十二年的时间,他亲眼看着李钰出生,如今长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早都当他是自己的孙子一样的照顾。
李环还沉浸在回忆里,李钰突然在他的身后问道:“你曾经是我大伯的人么?”
李环停止了他手里的动作,忙的起身死死的盯着李钰,只听到他继续说道:“现在呢?你投靠了谁?我姑父么?”
空气里异常的安静,李环手里握着拨弄灶台的铁轮,眼睛通红,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刚要说:你怎么会知道,就听到外面咳嗽了一声,郝临安正好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看到李环在这里,惊讶的说道:“李叔,你还没睡呢?”
李环松了一口气说道:“给小少爷烧点水。”
郝临安挡在他们两人中间,从李环手里接过铁棍说道:“那我来吧,这小祖宗难伺候的很。”
李环逃似的回到了房间,关上门大口的喘气,冷静了下来之后,他偷偷的从侧门溜了出去,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水已经沸腾,郝临安提了一桶热水喝一桶凉水走到了前面,李钰看着他提着沉重的木桶,袖子挽到了小臂处,粗壮的胳膊肌肉绷紧,李盛灼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十分合适,他就在后面提着灯笼跟着他,走了几步郝临安回头说道:“你要不走到我前面照亮?”
李钰听后老老实实的走到了前面,等到了三进院,见到郝临安要把木桶拎到房间,他赶忙叫住他,郝临安疑惑地回了头见李钰指着以前李盛灿的房间说道:“放这里就行。”
郝临安问道:“那你洗澡怎么办。”
李钰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我自己洗。”
郝临安盯着李钰看了几秒,仿佛看到的是那个小小年纪的娃娃,他突然笑了一声,没听他的就把木桶拎到了房间里,李钰赶忙想制止,但进到了屋子里,郝临安快速的把水倒进了大木桶里面,大木桶的水只有半桶,郝临安说道:“太晚了,今天就简单洗洗吧。”说着提了一个木桶又去了前院打了一桶凉水,他特意去了李环的屋子,发现里面并没有活人的气息,心里顿时明了了一大半,于是他赶忙提着木桶回到了房间。
进到了房间见李钰还是站在木桶旁边,他一遍倒进去凉水一遍说道:“脱衣服啊。”
李钰扭扭捏捏的不肯脱,郝临安倒完了水,把木桶放在地上,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李钰扒了个精光,郝临安细细看着李钰的身材说道:“太瘦了,真是太瘦了。”说完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也是,现在这世道没几个胖子。”又想到自己北上打游击,又说道:“那些日本兵倒是挺胖的。”又反驳自己道:“也不是胖,他们是壮,对,壮。”
郝临安把李钰抱进了桶里,拿毛巾沾满了水往李钰身上擦拭着,李钰坐在木桶里面本想抢过毛巾,但是被郝临安一拍也只能作罢,郝临安自顾自的说道:“你都不知道那些日本兵,力气可大了,后来我们打光了子弹肉搏,其他同志要三四个人才能制服一个,我就不一样了,我一个人能打三个。”
李钰突然笑出了声,轻声说道:“吹牛。”
郝临安争辩道:“我才没有吹牛,不信你看。”说罢他撸了撸袖子,露出自己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李钰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玩弄着水,郝临安继续说道:“有次刘文汉被两个鬼子压在了地上,眼瞅着就要过去了,我一手一个鬼子就解决掉了。”
郝临安给他说着他们打游击的事情,避免了他们全军覆没的悲惨,只讲了他们胜利的故事,但值得高兴的事情太少,整个游击战只能是一个惨字,张桐临死前的那句:“兄弟姐妹们,回家了。”直到现在还回响在自己的脑海里。
郝临安最后吐槽道:“你瞅刘文汉那样,也不知道柳如烟看上他什么了。”作为结束,郝临安感觉木桶的水已经凉了,他拿出毛巾给李钰擦了身子把他抱上了床,就要关灯的时候,李钰突然说道:“我还没穿衣服。”
郝临安把自己的外衣一脱说道:“有什么可穿的,我们在森林里的时候就这么睡得。”
李钰无语的把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在身上小声嘟囔道:“这又不是在森林。”
两人睡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夜凌晨,李钰有些不敢相信身边躺着的是郝临安,白天还是分别的时候,晚上他就这么回来了,离别不知道在哪天,过好现在就行,李钰这么想的,不禁渐渐地有了困意。
他不知道郝临安是否睡着,只是他翻了个身子把胳膊搭在他的身上,他轻轻的把被子从他的胳膊下拿了出来,盖在他的胳膊上,郝临安知道了李钰还没有睡着,他轻轻的问道:“李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钰回道:“家里太安静了。”
郝临安不太明白李钰的话,李钰解释道:“他们占领这里那么多天了,有钱的宅院都被他们招待过,可我们家除了遣散了家仆,关了商行,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就好像外面的纷扰与我们无关这样。”
郝临安问道:“难道仅凭李叔?”
李钰回道:“当然不行,还有我姑父,现在回想他的话,总觉得他们早就在预谋了什么事情,毕竟姑父的父亲,已经当了汉奸了。”
郝临安突然想到自己在伊田商行的舞会上见到陈崇礼的画面,他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陈巳扬,但现在听李钰这么说,估计两父子早都已经联系上了,如今李家的平安或许就是陈巳扬投靠他们的条件之一,不过现在也好,起码身边的人会平安,但就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的平安是不是李钰所想要的。
一滴水从房顶滴落在木桶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李钰做了一个梦,梦到茶果村北边的溪水潭,那碧绿的溪水潺潺流淌,最汇聚在了那些墨黑圆润的石头之上,森林郁郁葱葱鲜花盛开,松树高大挺拔,枝叶繁茂如华盖。微风拂过,松涛阵阵。李钰置身于泉水里,身上的微热被冰凉清爽的泉水驱赶,又是一股热流涌了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流过他的周身,从森林深处一只雄鹿朝他走来,站在岸边上低头舔舐了脚上的伤口,从它黑色的瞳孔里透露出一丝疲惫与渴望,他再次沉入泉水里,一直降落,那只岸边的雄鹿一跃跳入湖中,他朝雄鹿的方向伸出手,当触碰到它额头上的一刹那,白光充实在他周围。
李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发现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撒在屋里一片光明,他身子疲惫的起身,被子滑落了下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到床边放着整洁的衣服他拿起来套在自己身上,他环顾四周发现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于是伸了一个懒腰又重重的躺了下来。
门被打开,李钰转过头朝房门看去,只见郝临安端着稀粥早饭走进了屋子,眼睛下乌黑一片,李钰朝他笑道:“快成熊猫了。”
郝临安招呼他过来吃饭,李钰刚喝了一口粥,郝临安说道:“我刚才听说一件事儿。”
李钰放下勺子看着他,阳光正巧撒在李钰身上,被光芒折射在脸上显得更加的白皙,郝临安回过神才说道:“日本人开了学校让全县的孩子们去上学。”